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画虎画皮难画骨(4)


    他也觉得是破烂?没想到我们居然还有所见略同的时候。我把几堆破烂汇成一大堆破烂,看着他:“吃完饭就扔了吧。”

    不知为什么,他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你跟我抬杠?!你觉得我不敢扔是吧?你有本事再死一次,我叫你爹!”

    我忍住了回一声“哎,好儿子”的冲动。

    “你们当家长的怎么就学不会好好说话?语言是为了沟通,是传达,不要被害妄想,老觉得子女是跟你作对。我拿出来你威胁我要扔,让你扔你又说我抬杠,你累不累,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你乱不乱?”

    一言不合就教人做爹,估计是我回到十七岁后新添的毛病。

    他愣住了,说不出话,直喘气,像一只巨大的破风箱。

    “你真要扔?”

    “真的啊,留着干嘛,脏死了,还占地方。”

    王爸爸像生怕我反悔一样,迅速地去阳台拿出一只大编织袋子,抓起什么塞什么,中间几次观察我的反应,发现我的确淡淡的,竟然有点激动,收着收着,居然老泪纵横起来。

    “你怎么了?”王妈妈放下锅铲走到房门口,看到老公坐在地毯上呜呜哭,又看到编织袋里面露出一半的破烂,也惊呆了。

    “平平,真的都扔了?”她也颤抖着声音问我。

    至于吗,怎么感觉风铃和笛子里面藏着核废料似的。

    “好,好,”她也开始哭,“平平长大了,改了就好,好。”

    夫妇俩抱头痛哭,哭着哭着王爸爸伸出长臂把我也拉了过去,我一脸惊恐地被搂在他俩怀里,经历了自打醒来后最有自杀冲动的十分钟。

    眼泪把我脖子都打湿了。

    这时候保险门被钥匙打开,我的便宜哥哥也放学回来了,看到这个场景,也十分欣慰,于是原本可以挣脱的我又被拽回去,四口人抱着又加哭五分钟。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轮着给我夹菜。至于那堆破烂,趁着王妈妈往桌上端菜的时间,王爸爸扛在背上就下楼扔掉了,生怕晚一秒我就会改了主意。

    晚饭后我假模假式地在小书房看书,门口慈母严父的欣慰目光烤得我后背发烫,在他们第三次进门送水果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插上了门。

    作为我扔掉破烂的回报,他们没有再敲门。

    初中课本我也看得津津有味。当年学的时候是从无到有,十分不耐烦,但以成人的眼光再来回味,竟然畅快又趣味十足,那些零落的知识被重新串了一遍,还蛮亲切的,连数学都不再面目可憎了。

    看完一册之后,我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拿起桌上的美工刀,潜到书桌底下,打算把那个牢牢粘在上面的本子撬下来。

    推刀片的时候才发现刀槽是空的。他们为了预防女儿再度割腕,真的足够小心了。

    我又重新拿了只尖头圆珠笔,对着黏黏的胶带细细查孔,在胳膊要即将酸得没知觉的临界点,终于把它撕了下来。

    是一本快要散架子了的日记。

    第一页便是誊写的范仲淹的《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是范仲淹的吧?还是欧阳修的?总不会是苏轼的吧……我渐渐觉得我死了也有好处,比如美术馆,可以交给一个真的有文化的人来管。

    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王平平真的写了一手好字。我好歹当年靠三脚猫的书法功底考上了英朗,还是有点鉴别能力的,王平平的字比我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然而翻到第二页,我的冷汗就下来了。

    “滕真:

    “我用你最爱的范仲淹来写扉页,想不到吧?

    “从决定把自己交给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将你的喜好与我融为一体了。”

    对不起我真的要吐了。

    我气得在狭小的房间里团团转,恨不能把灵魂从这个恶心的身体里拔出来。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