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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忽梦少年事(5)



    整整十二年。现在我居然迷路了。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一直记性不好,习惯了。

    明安街6号现在是我爸家了。在我大三那年,我爸自己一个人回了家乡,独自住回了明安街的老房子,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儿。后来我手头宽裕了,说要给他买电梯房,他不要。

    他说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他说这句丧气话的时候四十七岁。比尔盖茨奋斗到六十岁才退休,我爸四十七就落叶归根了!还有王法吗?

    幸而我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大学生,在改革开放的浪潮里跟着老何捡剩饭吃,居然也滋润地活到了三十岁,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

    想到这里,我把车往路边一停,决定给老何发一条信息——我不是因为钱才想起她,真不是,我是重感情。

    外面飘起了小雨,在伞盖状的路灯光线下,细细密密的,让人心境都变温柔了。

    哪儿那么多深仇大恨啊,甩下一句话转头就走,觉得很拽是不是?有话不会好好说吗?你不好好说,我来跟你好好说。

    “咱们也别玩电视剧那一套了,话说一半没意思,你就讲明白吧,我到底犯什么错了让你恨成这样还不能讲。哪怕你告诉我,你和滕真其实是专门耍我玩的隐婚夫妇,我觉得也是个理由呀。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很舍不得,反正至少现在,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咱们和好吧。”

    发这一段的时候我丝毫没觉得忸怩或尴尬。我的某任男朋友曾经评价我是他见过的脸皮最厚的人,一小时前吼着让他滚,一小时后就能发短信说“我冷静了一下觉得既然不是原则问题,而且我还挺喜欢你的,要不咱们和好吧。”

    我宁肯全世界的求和都由我来讲,又怎样呢?自尊心又不是玻璃做的,哪儿那么容易碎。

    什么样的人最快乐,我这样的。

    身段柔软,贴地飞行。

    微信发送成功,看来老何没有删掉或拉黑我,是个好兆头。我在车里等回复,换了一张特别恢弘的电影原声CD听,关了灯,趴在方向盘上看外面安静的落雨。

    渐渐觉得不对劲,关掉音乐,果然,车窗外传来细细的哭声,嘤嘤嘤,像猫叫。

    这下我彻底奓毛了,神经质地按了好几遍锁车键,然后才想起来,单数解锁,双数上锁,我锁了几遍来着?服了,搁恐怖片里前三分钟死的就是我。

    正愣着,耳边炸响敲击声,车窗笼罩上一片阴影,我嗷的一声,几乎从车座上弹起来。

    应该是个女人,看我没反应,又敲了两下,面目隔着贴了防紫外线膜的车窗,有点看不真切。

    我冷静了一下,谨慎地把车窗摁下小小的一道缝:“有事吗?”

    女人抽抽搭搭的,鼻音很重,看来刚才伴着电影音乐呜呜哭的就是她:“不好意思,我能朝您借一下电话吗?我刚才烧纸,不小心把手机掉火堆里,炸了。”

    太新奇了,如果她是骗子,这个理由也太新奇了。她手机炸了耶。

    我有点想笑:“你要往哪儿打电话?我帮你拨号?”

    她在车外面顶着霏霏细雨,我不忍心盘问那么多,但总不能让她上车,或者把手机直接交给她吧?

    “那谢谢你,”她报了一串座机号,“我往家里打,让我老公来接我。我刚出月子,现在有点不舒服,走不动了。”

    她说的每一句说辞都太另辟蹊径了,我决定相信她。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家里果然有小孩的哭声,男人一开始很警惕,反倒以为我是个骗子,我只好开了免提,示意女人对着听筒喊两句。

    “是我,你老婆,邢桂枝!”

    这名字起的,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乍一听跟我姥姥似的。

    等一下,刑桂枝?

    趁着女人用免提和她丈夫交流她的确切位置,我把车窗又往下按了按,她的脸终于露出全貌,虽是憔悴的素颜,但和前段时间微信群里轰炸的照片上,分明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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