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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忽梦少年事(4)



    ……

    嗯嗯,颇有道理,可圈可点,都很中肯嘛!

    我贪婪地阅读着,一边读一边嘿嘿乐:瞧瞧,瞧瞧,我这么好,谁会不喜欢我?

    管它真心假意,照单全收。

    震动不停的新微信不过是一颗颗细碎的石子。人生中第一次怦然心动的钟情,岁月里自以为肝胆相照的友情,联手在我胸口凿下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洞。拿着这些石子,我精卫填海,我女娲补天。

    捧着手机笑了好一会儿,直到求表扬的羞耻感终于超过了被夸奖的快慰,我才扔下手机去厨房,倚在门口看我爸炒菜。

    “早就跟你说过,厨房不能做开放式的,好看顶什么用,味儿都跑出去了,客厅早晚给你熏黄咯。”他一边翻锅一边唠叨。

    “嗯。”

    “你不是有阿姨定期过来打扫吗,洗碗池堆那么老高,她看不见吗?算了,不洗就不洗吧,我给你洗,外面的阿姨都不一定健康,万一得过什么病呢,吃的东西还是别让外人接触。”

    “嗯。”

    “晚上给你做点清淡的,菜薹,吃过吗?”

    “不是湖北的吗?”终于有一句是我能接上的了,“咱们这儿的菜场应该没有吧?你又电视购物了?”

    我爸有点不自在,拧旋钮拧过头,一不留神把火给关了。

    “买就买呗,紧张什么。”他的样子让我很想笑,可惜面膜让我张不开嘴。

    “这个划算,是真划算,不是骗人的,我自己在家先尝过了,清炒蒜蓉都挺好吃,你不信试试。爸爸也不是乱花钱,你赚钱不容易,这不是想着你生活不规律,吃了上顿没下顿,给你改善点……”

    “行了行了,”我赶紧止住他,“开火,开火。”

    这么多年我都没办法打消我爸那莫名其妙的愧疚,这种愧疚在我倒卖房子那段时间达到巅峰——“天上人间”被查处了,神秘的销金窟通过新闻走进寻常老百姓的视野,我爸得知日进斗金的头牌一水儿都是英语流利的女大学生,紧张坏了,看我的眼神都透着浓浓的担忧与自责。

    他觉得自己一辈子没赚什么钱,没像别人家爹妈一样给女儿攒嫁妆,导致我在外抛头露面性子太野,至今嫁不出去。但是他无计可施,快六十的人,奋斗也来不及了,苦口婆心地催婚,女儿又毫不理睬,那就只剩一件事可做了:省钱。

    每天都在最晚的时间去菜场,菜价便宜,省点是点,不能乱花女儿的血汗钱;哦对了还有,家里的水龙头只拧开一点点,下面放个盆接着,一晚上就能攒够第二天淘米的水量,还不走水表……

    即使我跟他解释了无数遍,他省一年的菜钱水费打车票,我去KTV开一瓶酒就全没了,他依然故我:“一码归一码。”

    我看着这个老头的背影,围裙带将腰腹勒出壁垒分明的两坨赘肉,头发花白,背也有一点佝偻了。他是什么时候从“明安街梁朝伟”老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决定再也不去纠正他顽固的节俭了,只要这些行为能让他认为自己做出了贡献,活得更安心。有时候尊严就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权利,而尊重,就是配方对方行使这种权利。

    “帮我把这几个菜端上桌。”他边盛汤边吩咐。

    “嗯,”我揭下面膜,“好。”

    吃完晚饭,我开车送我爸回家。我爸在节俭方面丧心病狂到了一个新高度,硬是不让我在路口掉头,絮叨着行了行了我自己过马路调什么头啊那么废油,迅速解开安全带,甩上车门一溜小跑斜穿隔离带,好像慢一步就会被我逮回来似的。

    我沿街开了一段路,主干道因为修地铁而被路障隔得七扭八歪,路面坑坑洼洼的,补丁摞补丁,车颠簸得我心烦,遇上一个路口连忙右转,打算凭记忆穿小巷子,试试能不能绕近路回家。

    然后我就迷路了。

    我们家这一片曾经是岛城最中心的老城区“明子片儿”,西起老字号中山路商业街,东至老火车站,北边挨着动物园,南边绕着细流河;所有街道建筑都以明字开头,比如我就读的明德小学,比如我家所在的明安街6号——从学龄前到高三,我一直住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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