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2(3)
时间:2022-11-08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在这住院的初期,我听够了囚犯们的这类故事。我们都觉得躺着太无聊。一日复一日都那么相似!上午医生的巡诊还能让我们得到暂时的排遣,然后很快就吃午饭了。不言而喻,在如此单调乏味的日子里,吃饭自然是一大乐事。按卧病者的病情分配的份饭各不相同。有些人得到的只是一份放些谷粒的稀汤;另一些人只有一份薄粥,还有一些人只有一份麦糁饭,这是许多人都很爱吃的。囚犯们久卧病榻变得娇气了,喜欢吃些可口的东西。渐渐康复和几乎痊愈的病人能得到一块煮熟的牛肉,或者如我们所说的“一头牛”。最好的份饭是坏血病的病号饭,——一份加洋葱、洋姜等等的牛肉,偶尔还有一杯伏特加。面包也要看病情而定,是黑面包或烤得挺不错的半白的面包。份饭的这种官样文章的繁琐的规定只能惹病员们笑话。当然,有的疾病的患者自己就什么也不要吃。然而那些有食欲的病人只吃他们想吃的东西。有些人互相交换份饭,于是适合一种疾病的份饭便转到了另一种病的患者手里。有些卧床不起的病员的份饭很差,就购买牛肉或坏血病病人的份饭,喝克瓦斯和军医院的酒,都是向那些按规定有克瓦斯和酒的病人买来的。有些人甚至能吃掉两份饭。这些份饭是有人为了钱出售或转售的。一份牛肉的要价相当高;值五戈比纸币。要是在我们的病房买不到,就派看守到其他的囚犯病房去,如果还是买不到——那就去士兵病房,即我们所谓的“自由”病房。总是能找到愿意卖的人。这些人只剩下了面包,却弄到了钱。当然,贫穷是普遍现象,可是有点小钱的人甚至会派人上市场去买面包圈,甚至买甜点等等。我们的看守们受托办这些事是完全无私的。午饭后是最无聊的时候;有的人无事可做在睡大觉,有的人在闲聊,有的人在吵架,有的人在大声讲故事。要是没有新病员被带进来,那就更无聊了。新病员的到来几乎总是能引起某种印象,尤其是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人们打量他,竭力打听他是什么人,情况怎样,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什么案子。在这种情况下,最令人感兴趣的是易地关押的囚犯;这些人总是能讲些新鲜事儿,不过不会涉及自己的隐私。这方面要是他们自己不说,是没有人会问的,而是问:您从哪里来?同行的有哪些人?路上怎样?他们要去哪里?如此等等。有些人听到新的故事,似乎立刻就会联想到自己的某些往事,比如:各次不同的流放、不同的伙伴、不同的执行官、各批次不同的长官。受到列队惩罚的人也是在这傍晚的时候来。他们总能激起相当强烈的印象,这一点我已经提到过;可是并非每天都有这样的犯人来啊,要是没有他们来,我们这里就会无精打采,仿佛所有这些面面相觑的脸都看得厌烦透了,甚至会寻衅闹事。大家甚至很高兴能看到被送来进行体检的疯子。一些刑事被告为了逃避惩罚偶尔会装疯卖傻。有些人很快就被揭穿了,或者不如说是他们自己决定改变策略,于是他胡闹两三天后,突然无缘无故地变得理智了,他安静下来,面色阴沉地请求出院。无论囚犯还是医生都并不责备他,也不会提及他不久前的那些花招来羞辱他;默默地让他出院,默默地把他送走,两三天后他受过惩罚又回到我们这里。不过,一般地说,这样的事件并不多。可是那些送来进行体检的真正的疯子,却真正是上帝对整个病房的严惩。有些疯子快乐、活泼、大叫大嚷、又跳又唱,囚犯们起初差不多是乐不可支地欢迎他们。“这可真逗啊!”他们看着刚刚被带进来的某个疯疯癫癫的犯人这样说道。可我看到这些不幸的人们,心情十分沉重。我永远不能漠然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疯子。 不过,被带进来并引起哄笑的疯子,他那无休止的忸怩作态和使人不得安宁的反常举止很快就让所有的人都厌烦透了,在一两天里就使我们彻底失去了耐心。有一个疯子在我们这里大约关押了三个星期,简直叫人不得不逃出病房。命运弄人,这时又带来了一个疯子。这个人给我留下了很特别的印象。这发生在我服苦役的第三年。在我入狱的第一年,或者不如说在最初的几个月,那是在春天,我和一批人到两俄里外的砖厂去做工,同去的有几个砌炉匠和一名搬运工。必须把几个炉子修好,为以后夏天烧砖作准备。这天早晨在厂里米-茨基和Б介绍我认识了住在那里的监工,奥斯特罗日斯基士官。他是波兰人,一位年近六十的老者,瘦高个儿,相貌文雅甚至端庄。他很早就在西伯利亚服兵役,虽然出身平民,在一八三零年作为部队的一名士兵来到这里,却受到米-茨基和Б的爱戴和尊敬。他经常阅读天主教的《圣经》。我曾与他交谈,他的谈话是那么亲切,他的叙述是那么合情合理、引人入胜,看上去是那么和善而正直。从那时起,我有两年没有见到他了,只听说他由于一桩案子在接受调查,突然他作为一个疯子被带进了我们的病房。他进来时刺耳地尖叫,纵声狂笑,开始用最不雅、最俗气的姿势在病房里跳起舞来。囚犯们乐不可支,可我是那么满怀忧伤……三天过后,我们全都对他无可奈何了。他吵架、斗殴、尖叫、唱歌,甚至是在夜里,时不时做出一些极丑恶的举动,简直令人作呕。他谁也不怕。给他穿上了疯子的拘束衣,可是我们却因此而更加倒霉,尽管不穿这件拘束衣他会挑起争吵,几乎要跟所有的人打架。在这三个星期里,有时整个病房众口一词地请求主任医师把我们的这个宝贝调到另一间囚犯病房去。过了两天,那里又恳求把他调到我们这里来。由于我们一下子有了两个焦躁不安、寻衅胡闹的疯子,两个病房只好轮流交换疯子。可是这两个人都疯得更厉害了。终于有一天他们被带走了,离开了我们,大家才长舒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