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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母亲那凌乱的白发

  1月5日,是一个令我永远刻骨铭心的日子。1995年的这一天,在那个冷风刺骨的夜晚,我那操劳一生的母亲,静静的走了。

  今夜,站在空旷的雪地里,在呼啸的北风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那凌乱的白发在寒风中飘动。

  1929年的冬天,17岁的母亲迎着凛冽的寒风,从鲁西南的黄河岸边启程,跟随家人一步一步走过了泪洒千里闯关东的逃荒路。

  1949年的冬天,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在关外小镇的一间茅屋里,母亲生下了骨瘦如柴的我--三儿。

  1969年的冬天,母亲站在风雪弥漫的小站月台上,目送军列载着她一身戎装的儿子远赴边关。寒风,撩起了母亲斑驳的白发。

  1995年的冬天,在刺骨的寒风中,却是不孝的儿子为他慈祥的老娘亲泼泪扶柩送行……

  唉,我这辈子啊,一直就是忙忙碌碌吃苦受累的命。在部队如此,到地方也是如此。

  1994年,秋风初起的时候,我褪去戎装到地方工作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十年啊,我整天就是工作、工作、工作,忙碌、忙碌、忙碌。没有黑天白天,没有星期假日,每天不仅很少能与家人同桌进餐,唠唠家常,亲人们甚至很少见到我的身影。因为,我常常清晨顶着星星上班,夜晚披着月光回家,除了等候我吃晚饭的妻子,母亲和女儿早已睡下了。

  我每天如陀螺般地旋转,日子也一天天飞快地过去。这年9月底,年迈体弱的母亲病倒了。一连几日,她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却坚决不肯去医院。我深知,这是母亲在为我们着想啊!我的兄弟姐妹都远在他乡工作,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母亲知道,倘若住进医院,就要有人护理,有人送饭,就会影响我们的工作,就要影响孙女的学习。

  实在是拗不过母亲,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托朋求友请来了最好的大夫,在家里为她诊治。请来了相熟的护士为母亲输液,甚至把吸痰器、氧气瓶都设在了家里。然而,母亲的病情却始终未见好转。到了10月上旬,我平生第一次违抗母命,在母亲的斥责声中,令人用担架强行将老人家送进附近的驻军医院,开始了长达80余天的抢救治疗。

  全面检查的结果令我大吃一惊:母亲患的是肺癌,且已晚期!

  妻子请了长假,日夜陪护母亲的病床前。我的工作太忙,只能早、午、晚到医院的病榻前探望。每当这时,母亲总会用颤抖的手指着我,用微弱的声音说:“三儿啊,妈知道单位上忙,你不用总来,工作可不能耽误啊。晚上呢,你也不用陪我。你打小身子骨就弱,还要工作,不能熬垮了你。”

  及至年底,不断变换的抢救措施和昂贵的治疗药物再也无法挽回母亲的健康,母亲已渐渐进入弥留之际。一连几天几夜,我守候在病榻前,拉着母亲的手,想和她多说几句话。母亲自打1982年离开老家接到我的身边,十几年来,生活中难免孤独。在部队,我和妻每天下基层,跑连队,很少在家。

  转业到了地方,我工作的单位更忙,每天连和老人家坐下来说话唠唠嗑的机会都很少。为了排遣母亲心头的寂寞,我和妻子省吃俭用,买来了录音机和一盒盒她爱听的戏曲磁带,让母亲想听时就听听。为了照顾母亲,我们从乡下请来一个小保姆,给她做饭,陪她唠嗑,生法儿让母亲开心。每当我在家吃一顿安稳饭,放下筷子想和母亲唠唠家常时,她却催我上床睡觉,说我太累了,乏觉可不行。

  如今,儿子终于可以和母亲静悄悄地说些知心话了,母亲却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是用那枯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我一遍遍地轻轻抚摸母亲那弱小的身躯,任凭如雨的泪水在胸前泼洒。

  我轻轻抚摸母亲的双脚,那是一双因缠裹趾骨严重畸形结满厚厚老茧的小脚啊。母亲的这双小脚,走过了几千里漫漫逃荒路;母亲的这双脚,走过了80多年的血泪辛酸里程。我曾经想,等有时间了,一定陪母亲去北京看看旧日的皇城。可是,母亲这双奔波一生的小脚,再也走不动路了。

  我轻轻抚摸母亲的双手,这是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又曾是灵巧神奇的手,是抚育儿女长大成人的手。我们穿过的千层底布鞋,是母亲亲手纳的;我们身上衣服的补丁,是母亲亲手缝补的。还有那节日饭桌上小猪小鸡造型的馍馍,端午节孩子们脖子上的吉祥挂件,都是母亲灵巧的手制作的。而今,这双手,却再也捏不住一根针了。

  我轻抚母亲不再饱满的胸襟,母亲的前胸虽已干瘪,可这心胸宽广得能容纳下生活的苦与乐。早年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军营,当老父病故的时候,当小弟遇难的时候,我几番要求转业回家。愤怒的母亲指着我责骂:“你得给我在军队上好好干!要不,你就别进这个家!”坚强的母亲支持我保家卫国,宁可自己承受空巢度日的孤独痛苦。



作品集亲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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