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2)

　　工作，一个当时社会价值观中多么令人艳羡的字眼!您却不当回事，甘愿过着清贫的生活。您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不耽误公事!

　　辞职后，您面临的只能是跟着庄稼人做繁重的庄稼活。但这需要丢下知识分子的脸面，同时还需要极强的忍耐力。当然，对于秉性诚实的您来说，眼前的这点苦算不了什么，一咬牙就挺过来了，而且连续被队委会评为“先进生产者”。后来，队里为了扩大生产效益，贷款买了一批羊，准备投放到附近山里育肥。山虽不远，路却陡峭，往来一趟，需要一天时间。显然，早出晚归不可能，只能定点放牧。这样一来，原本那些争当放牧员的人纷纷退缩了，谁也不愿意撇下温暖的小家庭，到山里苦守寂寞。这确实让队领导为难了。眼看着羊一天天瘦下去，却没有人甘愿领受任务，队领导快急疯了。在这危难时刻，正在为父守丧的您挺身而出，解了队领导的燃眉之急。

　　从此，您以大山为家，终年守候着生产队里的羊群。

　　山里缺水。夏天到很远的山涧取水，一个来回需要一天时间;冬天化雪而饮。恶劣的天气和极差的水质，严重地浸蚀着您的健康。不仅如此，那些不时出没的狼虫虎豹，成为您放牧路上的最大障碍。

　　狭路相逢勇者胜。每每遇到危险，您总是动用聪明的头脑，死里逃生，化险为夷。

　　记得，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您在四壁漏风的窑洞里，蜷缩着身子，刚合上眼皮，却被一阵猛烈的犬吠声吵醒。仔细听，是大黑的声音。“不好!”您心里嘀咕道。一骨碌翻身，从猫耳洞望过去，借着暗淡的月光，您发现，羊群在躁动。立即抄起家伙，从暗道里潜过去。原来，羊圈里来了狼，来了多少不清楚。就见一只硕大的狼叼着一只羊，正往圈墙上跳。两只眼睛里喷射着两道绿油油的光，狰狞可怖之极。那只可怜的羊发出的凄惨的声音划破了暗夜的长空。事不宜迟，决不能让恶狼逃出羊圈外。您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老火枪，随着“叭”的一声枪响，一粒铅弹带着愤怒的火焰，向恶狼呼啸而去。恶狼迎着枪声从圈墙上掉下来，一动不动。那只惊魂甫定的羊跳起来向羊群跑去。

　　您见一枪奏效，正待起身，却见圈墙外的高坡上两个黑影旋风般向羊圈扑来。显然是恶狼的同伴从高坡上发现了您的藏身之所。

　　您迅速装弹药，欲将来狼阻击在圈外，以免伤着羊群。不料，弹药包忘在了窑洞里。欲取，恐怕来不及。只好拿着空枪向来狼迎去。

　　来狼被您突如其来的举动所震慑，迟疑间，枪托已到。须臾，前狼已毙，后狼着慌而逃。

　　待您收拾完残局，已是东方破晓时分了。尽管疲困已极，可是新的一天的放牧工作又迫在眼前……

　　大山里的放牧，看似简单，实际上危机四伏，苦不堪言。但您从来没有叫过苦。而是以一份强烈的责任心，看守着队里这份唯一可观的财产。在这个岗位上，您一干就是三十年!

　　由于常年的封闭生活，您几乎被人们遗忘了。您却无所谓，甘愿默默奉献着自己的大好年华。

　　想不到的事总是一沓又一沓接踵而至。

　　正当您步入耄耋之年，需要颐养之际，一病又一病。不得已，进了医院的大门。

　　第一次查出您罹患三大恶疾，是两年前的一次住院中。当时，大夫把我叫到办公室，声色严峻地说了您的病情!我听了后，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脑海中。我觉得，大夫的结论不准确。出院后，带着您走遍了上一级医院。结果如出一撤，没有出现新迹象。

　　无情的现实让我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同时，心里加上了沉重的负担：您不久将要离我而去。

　　我不知道这一天究竟何时而来，但我相信，这一天非来不可。我能做的，只有两点：一是严守秘密;二是继续求医，最大限度地延长您的生命里程。

　　万万没想到您走得这样匆匆，以至于一句话都未曾留下。好在我当时在场，不然，我会遗憾终生。

　　您走了之后，虽然我们举行了隆重的送殡仪式。但我想不通，您为何走得这般匆匆，这般痛处。记得您在医院治疗时，曾对我说过，人如果没有病痛上路的话多好。这样的话对我来说，多么残酷。尤其是看着您的病容，听着您的呻吟时，我的心几乎碎了。对于疾病而言，科学技术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更是一筹莫展。这也成了我最大的遗憾!

　　在您离开前的几天里，大家意识到了您生命的危机感，看护特别的尽心，特别的仔细，特别的认真。在医院里，大夫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家里，喂药的，换衣的，都怀着沉痛的心情却强装着笑脸，精心伺候着您。遗憾的是，您的生命并没有出现奇迹，而是如专家所说般一维地向尽头狂奔不止。多少次，我听着看着那些康复的病人在家人的陪伴下，笑逐颜开地走出医院大门口的情景时，别提有多羡慕了!唯独您不能!

　　这几天，让我最难受的是，正视您的遗像。遗像上的您虽然神态逼真慈祥，而在我眼里，一脸的病容挥之不去。我不知道您以这样的体质，在那边的路上是怎么走的。为此，我总是心潮起伏，泪眼婆娑。怀着内疚的心祈祷，祝您在那边好运。

　　爸，我真的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