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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第十一章)(2)



    最后,房间里只剩下那块大镜子以及摆在镜十个面、装着我和伊尔卡的照片和我内衣的筐子,我丈夫用块床单盖在它上面。我的朋友们取来改锥,这三个男人便轮流上阵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把那三米长的镜子取下来。我丈夫十不动了,他伸出那被废纸回收站的活儿磨得僵硬的指头给大家他在那里掀开床单,坐在台阶上,一张接一张照片地观看着,然后再看一遍,又看一遍。我跑下楼,不得不爬到车上把东西摆摆好。我和布热佳一道把沙发放平了,以便在上面摆放那块大镜子;又将另一个沙发扣在镜子上面,就像两块抹了黄油的面包夹起来那样。当朋友们将镜子抬下来,按照布热佳的意见摆好之后,我丈夫站起来,两手端着装有照片和内衣的筐子,表情显得冷静了些,也不在意看到我这些照片了。他重又有了笑脸,并在寻找我的眼睛。在他看了我一眼的同时,我也看到他已缓过劲来,他经过了内心的折磨,坠到他嫉妒的最底层。

    如今他原谅了我,甚至还显出他因为我让这间房子保持了我离开它时的原样而感到高,兴,并感谢我让他看到我过去的秘密。如今这里站着的是把我看了个透的丈夫。犹如在一座玻离房子里的沃拉吉米尔一样,他在这所玻璃房子里能看到谁访问他。

    我也犹如躺在一张玻璃床上,盖的玻璃丝透明被单,在这上面或迟或早会出现“我是谁”几个大字,这是我丈夫说的。我丈夫就此曾用他美妙的醉醺醺的哑嗓子这么对我的朋友大发宏论,将那已经不用床单盖着的筐子递给布热佳,布热佳将它塞在沙发下面。接着他又让我们将绳索甩到车子的另一边,捆紧、打结,我丈夫在打好结拴牢之后,又将绳索甩回到车子面。

    我的朋友们站在远处挥手,示意我们如今还得将车子开过去一点儿,开到他们住的地方。他们就消失在那里,一会儿抬出一个拿破仑一世时期风格的黑色五斗柜。我将空房子的门锁上,当我走到窗前来关窗户时,我的脚步声在这空房子里啪嗒响着,我最后一次地在这里张望一番,真恨不得按我刚打开房门时的一个念头去做:浇上煤油,点把火,直看到把我的过去烧个一干二净!……后来我们在我的朋友那里将那漂亮的五斗柜拴在后面拖车上。我看到,到最后一刹那我那两位朋友,那一对夫妇都以为我会把这个五斗柜留在他们这里。搬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说那食具柜已经干裂了,说实际上我们应该付给他们储存费,因为摆在那里曾经很碍事。可是我却坚持说这是爸爸遗留下来惟一的一件证明我们曾经怎样地住在这里的珍贵家具……

    布热佳便将它牢牢地拴在拖斗车上,就像当时俄国人来到这里时,车上拴着兔子笼一样,那笼子里面还装着从德国村子里弄来的活兔子。我向我的两位朋友表示感谢,可他们从我要搬走这五斗柜的时候起便不再有笑脸了,全然像个陌生人,还彼此大声嚷嚷说该回家吃午饭了,只跟我随便挥了一下手。

    于是我们上了车,开着它往回家的路上赶。我坐在中间,我丈夫坐得离我远远的,他又陷入忧伤与苦恼之中。他时不时用手掌在整个脸上搓擦一通,又往离我更远的地方挪一下,他在继续与自己的内心斗争。我很清楚,连我也毫无办法,因为一切都无法回到原来的状况和时间,我只好两眼望着公路。后来开始掉雨点,我丈夫问:“车篷在哪?”布热佳在半个小时之后才回答说:“车篷在最底下,压在这所有东西的下面。”他用手指一下身后。刮雨器有节奏地清除着雨水,这雨好像越下越来劲了。我甚至希望它转为暴雨,变成倾盆大雨,让我们运回家去的一切变成一堆湿透的破碎残骸,我尤其希望那雨水淌到镜框里面去,把那些照片开脏、冲走,希望这雨水冲掉家具上的尘埃,虽然我们的汽车工会留下许多污泥浊水,但等我们回到利本尼,回到堤坝巷时,就会跟一整套卧室和厨房里的家具以及我的过去一起被冲洗得干净净。也许是这场雨和这闷人空气的变化给卡车驾驶室带来了些轻松,布热佳打开车窗,呼吸着新鲜空气。

    我们驶过的田野到处是水汽和柔和的雾,卡车驶进了森林,然后又沿着公路朝下驶去,穿过村庄和城市,先后在加油站加了两次油。

    有一次我下车跑进一家肉店,它门口挂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天有热肉卷。”我便买了一公斤肉卷和十个辫子形面包,然后我们便一声不吭地站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外边一直下着小雨,田野上、森林里就像我们的肉卷一样冒着热气。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喀嚓喀嚓地咬着烤肉卷和面包,我们只顾吃,高兴地吃,也用不着说话,因为连布热佳也因我的过去和他在这房子里看到的一切吓坏了。他也不时地用手掌在脸上摩擦一通。他高兴不必去想他哥哥所想的东西,只需全身心地关注行车,因为正在下雨,这就使他不得不更加注意路上的安全,更加集中精力地按交通规则行车,因为他不能让自己违规让警察逮着往一个球形玻璃瓶里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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