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的拷问

　　我的妹妹箐箐，比我小六岁。小时候我总欺负她，妈妈说我们犯“六冲”。其实我挺喜欢她的。

　　***中，她作为知识青年被下放到一个叫“小冲”的生产队。一干就是五年。由于她身体单薄，工分评得很低，干一天才六分工。每个劳动日分两、三角钱，所以她辛辛苦苦干一天只得到一角多点。但她有股韧劲，不管刮风下雨，只要队里有活，她坚持一天不拉。五年中，硬是没要家里一分钱！每次看到她回到家里那种疲惫的样子，我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时，我在离家四十多里的煤矿做学徒。那是一个北风凛冽的阴冷冬天，我正在上班，连长来告诉我，说我妹妹打电话，叫我下午送十块钱到火车站，她在那里等。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有点吓人！虽然妹妹从来都没跟我开过口，可这是一张“晒谷簟”！再说我当时也拿不出来。觉得挺难为情的，就没有去见她。但心里总感到忐忑不安。

　　几天后我休息，就赶紧带着我师兄帮我凑的十元钱回家。一进家门就看见妈妈躺在床上，见了我也没有笑脸。妹妹倒是笑着给我倒了杯茶。我看到她的脸上、手上全是冻疮。我的心在刹那间冻住了。她却顽皮地眨巴着大眼睛，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幢四面通风的候车室，一个瘦小的姑娘。

　　睁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通往月台的大路。北风像刀一样，肆虐地割着她裸露在外的双手和脸颊。为了给妈妈看病，她执着地在刺骨的寒风中等着她那个混账的哥哥！因为她坚信她的哥哥一定会来！整整五个小时呐！就这样，在料峭的寒风中！

　　我不敢想象她空着两手回去时复杂、甚至绝望的心情。病床上的妈妈，空空如也的口袋。这本该由我挑的担子，却落在了她那稚嫩的肩膀上！这时，我看着她那天真的笑脸，心就像被猛抽了一鞭似的，却感觉不到疼。我还有脸说自己心疼吗？她当时等不到我时那绝望的心情，不比我现在更痛上百倍吗？她脸上两块红红的冻疮，就是两坨烧红的铁块，狠狠地烙在我的心上！我悔啊……我有什么权利让自己的亲妹妹在无情的北风中呆呆地等上五个小时！我又有什么理由把这副不该她挑的担子强加在她的身上？！

　　人们都说时间是医治内心伤痕的良药。可是能抚平我心上被良心所刻下的，深深的烙印吗？不能，永远也不能！我只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把自己放在良心的天平上慢慢煎熬，煎熬自己的失职，煎熬自己的冷酷，煎熬自己的无情！

　　在以后这近五十年里，我无数次经过火车站，无数次地引起我内心强烈的震撼！我永远无法抹去我脑海中这刻骨铭心的一幕。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向她忏悔，但看到她宽厚善良的笑容，清澈纯净的眼神，我知道，她早已原谅我了。可我更愿意把这种原谅看作是对我严厉的鞭挞！是的，我能原谅自己么？

　　妹妹已在九六年离我而去了。今天，她的第十九个清明又来临了。我谨以这篇短文，表达我的内疚，并聊作是我向妹妹深深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