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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一定有月光(2)

  母亲对我的要求一直很高,甚至有些苛刻。很多次,我呆呆地想,某一天,将来的某一天,不久的将来的某一天,一定有一个善良的陌生女子突然出现在我家里,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深情地对我说,女儿,跟我回家,我是你亲妈。

  我一生都没有等到那个人。我也没有父亲的消息,我只知道,在某个并不十分遥远的地方,他活着,可能也如同我思念他一样思念着我,但有什么阻隔了我们,而且越来越浓密,直到我们丢了彼此,再也看不到对方。

  (4)

  有很多年,父亲一直缺席我的生活。我读高一的某一个平常的日子,父亲从天而降。

  我还记得自己那天的心情,下午放学,我像往常那样回家,一进家门,就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家里像结了冰,母亲的脸孔板得像刷了一层浆糊。我抬头看到了父亲,他朝我微笑着,笑容有些僵。我愣了一下,好像要辨别清楚我是否在梦里,随即我的眼泪刷刷地下来,哭得要背过气去。母亲说,我又没死,哭什么。我哽咽着回不出一个字。

  那个傍晚,是我生命中一段最百感交集的时光。我埋头吃饭,但一粒饭也咽不下去,我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饭,直到饭都冷了,还是吃不下一口,而眼泪吧嗒吧嗒落在饭碗里。我不敢抬头看他们,但我分明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母亲的怨恨和绝望,父亲的心疼和不知所措。在父亲的心里,可能我还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可以轻易就举起来,会趴在他肩头睡得像一只小猪。他似乎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我已经长大,我们隔阂有些深了。

  饭后我去上晚自习,我泪流满面地走在路上,不知道晚自习放学时他还在不在家,我惊讶于朝思暮想的父亲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们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眼泪代替了一切。

  我简单的心没有想清楚,两个亲人,两个敌人,我到底应该爱哪一个。晚自习后,一个人走过那座小桥,看到月光静静地照着,河流微微发光,小镇的屋顶灰灰的,有窗口射出昏黄的灯光,我不知道属于我家的那个窗口,我深爱着的父亲还在不在,或许他们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了,也许都已经死了?我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惊慌起来,我狂奔回家,家里很安静,没有看到父亲,好像白天的见面是一个醒着的梦境,我没有问母亲,那三个字的忌语,但我寻找的目光泄露了我的心思。

  那一晚,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这一切,月亮都知道。

  (5)

  父亲终于走了,决绝地离开。终于,是一个多么残忍的词,可也解脱了。

  辗转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躲到厕所里嚎啕大哭,哭到一丝力气都没有。那一段时间,我一想到父亲,眼泪就涌上来。他走了,我今生再也没有机会问他一句,爸爸,你到底爱不爱你的女儿?我不再害怕听到答案了,哪怕你告诉我说,我更爱自己。我还是愿意对你说,父亲,女儿永远爱你。

  我不忍心伤害抑郁的母亲,我一个人用自己的方式祭奠他,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在脖子上挂白纱线纪念他的母亲,我也学样偷偷做了一根,挂在脖子上,用高领的衣服遮挡住。每晚洗澡时,怕棉纱线弄湿,解下来的那一刻,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但不敢哭出声。直到天气实在热了,我不得不解下它,最后我捧着它,和它说了很多的话。天上的父亲,不知有没有听到?

  我的血管里,母亲的血液一定是鲜红的,炽热的,父亲的血液一定是暗红的,温凉的,我甚至觉得,他们的血液一个红一个蓝,它们从不同的方向奔腾在我的血管里,交汇的刹那掀起狂澜,似一条条绳索,把我对于亲情美好的期待都绞个粉碎。

  年少的时候想,死亡一定是红色的,纵身跳入沸腾的钢水,瞬间化为虚无,或者割开血管,让它们恣肆流淌。年龄渐老,鲜艳的颜色褪去了,只剩下白白的一片月光,就像歌里唱的,“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活着该是安静的,死亡也是安静的。

  在父亲的祭日,在每一个不能寐的夜里,我想起那片墓地,想象月光照下来,一览无余,所有不羁的灵魂都安静了。

  世间的有些爱,也许一生一世都没有机会说出来,除非把它写下来。

  2014-11-11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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