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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第八章)(4)



    可是后来,等他那股劲儿一过去,当他仿佛从神志不清中苏醒过来,当他从一种不仅在脑子里而且在四肢里的什么闪电般的冲动中回来,从这种急速剧烈的房事中苏醒过来,当他重又回到堤坝巷24号这个房间的床上时,他便立即爬起来,用毛巾、小手帕和有洞眼的窗帘擦干净他那玩意儿,背对着我躺着,望着任何别处,就是不看我。我知道他在这一瞬间感到更加孤独、更加不幸。这一瞬间他也许希望能够穿好衣服到什罗斯堡小酒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就像他在上班的时候那样。我随便什么时候去到他那焦街,他总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总是从胡森斯基提着一罐啤酒回来,总是在什么地方吃烤肉卷,以便回来有力气再打那些废纸包。过一个小时又得上别处去而不呆在他现在正呆着的地方。我丈夫也爱烧菜,但他的烹调手艺绝不像他吹嘘的那样好。

    他在朋友面前大讲这个莱如何烧那个菜如何炒,那都是从烹调手册上看来的或从他妈妈那里听来的。大家都把我丈夫看做高明的厨师。我知道,他烧什么都不成,总是烧煳,因为他在烧菜的同时不是看书就是到哪个小酒馆去看贝比切克在不在。我虽然在家里,可我也在看书,等他回来菜就有点儿煳了。还总是缺少点儿什么,于是他便靠莫明奇妙地放很多调料来弥补,把一个普普通通的红焖牛肉烧成了一种中国味儿的菜。赶上那红焖牛肉一烧煳了,我丈夫便自已打圆场说正经的红焖牛肉就得烧煳一点儿,于是他的朋友门,有些厨师便用泥瓦匠的铲子将红焖牛肉的煳锅巴从平底锅上刮下来吃,不过必须往上面喷点醋。这就是我丈夫干的事儿。厨师们常常在一起谈到怎么烧红焖牛肉时,他听着,点点头,闭上眼睛,到最后问一句:“最后该怎么办?”谁也答不上,我丈夫便摆出一副内行的样子笑着说:“最后得喷一丁点儿醋,这么一丁点儿,就像往内衣上洒香水、用手指头弹圣水那样。”

    我丈夫于是被公认是最棒的厨师,可我常笑他。不过当他在家里这么多次把红焖牛肉烧坏时,我已经没法笑了。有什么办法呢,我有的仿佛不是丈夫而是一个傻孩子,或者有一个从下贝什科维采精神病院凭担保书借用过星期六的丈夫。总而言之,我丈夫总是忙着往别处赶,总是心不在焉,总觉得别的什么地方突然会发生什么事,甚至会为他显现什么,一个什么句子会降临到他这儿来,而他则因此得救,会因为这个独一无二的句子而成为顶尖人物。我跟他结婚一年后发现,他吃饭也这个德性,从来都不跟别人一样,睡觉也不跟别人一样。他上班的时候,总是在上午就吃完了午饭,要不就一直到下班才吃。他从来不在家吃早饭,即使不得不跟我一块儿吃早饭,便只呷一口咖啡,同时抽三支美国香烟。然后总是脸色苍白,身体不舒服。

    可是又总爱拿块抹了油的面包在床上吃,狼吞虎咽地嚼,也可能半夜醒来便抹上一块面包,嚼着吞着,咬面包叹得那么带劲,就像跟我***那样狠猛,然后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我躺在他旁边,睡着睡着就觉得床单上净是面包渣儿,可我丈夫还在舔嘴咋舌,他的和我的枕套都被他的嘴蹭得油乎乎的。莉莎和斯拉维切克太太都对我说过:我不在家的时候,我丈夫一回家便铺床躺下,脱了衣服睡得跟条泥鳅一样,美滋滋的。

    说我若不在家,他就可以上床睡觉,有时他在下午就想睡觉,因此一回家就上床睡觉,而且睡得真香。莉莎和斯拉维切克太太安慰我说,我丈夫以前在中午就上床睡觉,然后到晚上、夜里便把这楼里的住户都吵醒,因为他和他的朋友在举行家庭聚会。我丈夫就像他***一样,就像他烧莱一样,就像他在焦街干活一样,就像他种花种菜一样,他写作也是这样,赶褥厉害。不靠别的,就靠他的粗糙僵硬的指头敲打那台贝克尔牌打字机,那台既没有长音符号也没有钩形符号的德文打字机,跟沃拉吉米尔的那部印版画的机器一样小。我看见沃拉吉米尔印出的版画不能说是美丽的,但却是迷人的、可爱的,跟沃拉吉米尔本人一样。而我丈夫总是将他的打字稿藏起来。

    当我在什么地方把他打的字找出来一看,我简直从来没有见过拄么糟糕的打字稿,因为我丈夫打字快得跑到了他的思想前头,每一行的错误多得让人看不懂。我丈夫打起字来就像电车上剪票一样咔嚓一响,把纸都按了下去,总是匆匆忙忙赶得很急,扯下一张打字纸,常常慌张得撕去一个角儿,他简直等不及接着往下打。我想我在巴黎饭店上班的时候他也许就这么打上整个下午的字。可是住在我们楼上的斯拉维切克太太和莉莎,听到我那位未来的大名鼎鼎的作家、未来的天字第一号在打字进行写作时,都感到惊奇,不知我这位丈夫写作时匆匆忙忙要赶着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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