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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第七章)(3)



    于是,他又去找我丈夫谈那种事,我丈夫不爱谈这个,不过并没反对听他谈。那个弗朗达还打定主意,要把他所知道的、他所注意到的有关他心脏的一切写出来,主要是要给大夫们写他的那种事儿,说他每天可以干两次,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我丈夫便将那台打字机、那架原子贝克尔牌打字机借给了他。我下班回来、或者去上班的时候,都听得见弗朗达像啄木鸟一样在那里敲打,练习打字。三个月以后他已经会打了,可让他伤脑筋的是错误百出。他说他写得倒没错,可就是缺钩少撇的。后来他便开始写有关他的欧洲最大的心脏这部作品,连沃德拉切克教授本人都在盼着他这部作品哩!可是,就像他所描述的,那种事他每天可以干两次,结果他什么毛病也没有,后来又提高了一步,那种事他有时一天干三次,结果出事了!这一天三次把他的心脏累坏了。于是他不再敲打打字机,而是躺着,躺着,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椅子上,躺在一把仰卧着的椅子上,也就是椅子扶手挨着地板,总之,他躺在一张翻倒的椅子上,这是他最好的姿势。我丈夫说,弗朗达这么躺在翻倒的椅子上,活像山羊在交配。他常去看望弗朗达,跟他开玩笑,用那把黄色的折叠尺子测量着弗朗达的个头,然后四下里瞧瞧,看怎么在这里安排他的丧事及摆放他的棺材。弗朗达笑得都发出了尖叫声。我丈夫总是这样跟他开玩笑,弗朗达把这看做是我丈夫对他表示的最大好感。

    他们拿这棺材的事儿开了好长时间的玩笑。我丈夫还拿弗朗达开心说,如今当他靠这椅子这么挂着,是不是一天能干一次或者三次那种事。到有天早上弗朗达的神经官能出了问题,大喊大叫起来,而且越喊越厉害。等我丈夫去看他时使尽了最后的力气对我丈夫喊道:“博士,把那台打字机搬走吧!搬走吧快搬走!”可我丈夫将手搭在弗朗达的背上,他还一直躺在这把翻倒的椅子上,劝他说:“只管把它放在这里吧,弗朗吉舍克,加紧练习吧!你还练吗?还练?弗朗吉舍克,只有这样你才能学会用这机器打字呀!你还得把有你这颗欧洲最大的心脏的事儿写出来哩!你得提供这方面的信息。弗朗吉舍克,你不是胸有成竹吗?那你就快点儿开始吧!你将成为一位拔尖的打字员!你将成为顶尖人物,弗朗吉舍克!你要明白,你生活在布拉格,布拉格是欧洲的心脏,惟一的只有你能写出关于自己这颗中欧最大心脏的文章,只有你握着这扇门的钥匙,你有的是关于这一切的文件和你心脏的图表和透视图,为了这颗心脏,你退休了。上帝保佑你,弗朗吉舍克,别尖叫了,开始写吧!现在正好是开始从另一方面看到一切的时候,你现在不写还等何时再写呢?留下这台贝克尔牌打字机吧!我用它已经写下了我最厚重的书稿。弗朗吉舍克,你来在这座楼房里继续写下去吧!多想一想你那颗心脏。练吧!弗明吉舍克,练吧!可是得练写作了,在写作的同时又练了打字。”

    弗朗吉舍克说,只等他稍微缓过来一点儿他便要开始练习写作,写他修炉工的一生,写他如何去医学院、教授们如何给大学生们讲课,通过声音和图片向他们讲解属于弗朗达的这颗中欧最大的心脏。作为这一报告的证明材料,也就是与大学的一个合同上规定,弗朗达不许游泳、不许坐飞机甚至不许坐快车,因为弗朗达还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心脏卖给了大学,沃德拉切克教授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等着开始解剖弗朗达,以亲自直接看到这颗大极了的心脏。这都是弗朗达说的。他接着又大声嚷嚷着,他心脏上的脉管一根根地在爆裂。

    他爬到他修好的那座炉门口贴着一块块小石砖,并浇上掺有水玻璃耐火黏土的漂亮炉子跟前……早上他的同居者来到时,他已经死了。死之前,他吼叫过,可是谁也没听见。楼上虽然有人听到,但却以为是贝朗诺娃太太,也就是那位每天都提水浇过道、往下水道里清扫的爱干净的太太在发梦呓,她躺在她那间黑暗的房间里,睡梦中常常打呵欠,响得成了呼叫声。

    也许楼上的莉莎夫妇、也许我们这边的斯拉维切克先生以为是住在那位爱干净的太太对门的太太在嚎叫哩!那是一个寡妇,当她想起她已经是个寡妇、想起她的丈夫真的已经死了、永远地去了时,她便坐在炉子旁边的小板凳上,就像一条到死都被捆在窝旁的狗一样久久地嚎叫,为自己永远也无法到村中心的广场上去遛一遛,永远也不能同别的母狗到后院去逛逛而伤心。出殡之后,我丈夫等到他本来住在日什科夫的同居女人来到他的住处时,便请求她将那台他曾借给弗朗达、让他学会用它来打字、成为作家的贝克尔牌打字机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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