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七章)(2)
时间:2022-10-22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次
按键字模上的颜色把字母里的缝隙都填满了,因此这些字母打到纸上也是黑乎乎的,只能看出个轮廓来。但我丈夫不在乎,因为他实际上是个很爱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的人,他也爱整洁,但只打扫那最必要的地方。他爱把床底下扫得干干净净,可是却把一块台布盖在他的写作用品和稿纸上,就像往桌子上铺块赛采赛风格的红毯子,往床上盖块床罩一样。最要命的是他什么都离不开抹布,他洗完手用抹布,擦皮鞋用抹布,他甚至往抹布里擤鼻涕,还用这油乎乎的抹布来擦汗。当我没注意管他,他这块抹布太脏时,我便干脆把它塞进炉子里烧了。尽管我们在院子里有个厕所,可我丈夫鬼使神差晚上总爱在院子里那棵爬山虎底下的土堆旁撤尿。那棵爬山虎倒是长得枝壮叶茂,沿着墙壁横贯整个院子。 夜里在院子里撒尿是他的拿手好戏,撒尿时跟所有正在撒尿的爷们儿一样眼睛傻呆呆的难看得要命。有一条不成章的规矩;只要我丈夫以为我不在家,便连白天也到院子里的一个角落去撒尿。我有好多次突然出现,我丈夫吓得连裤子都弄湿了。我气鼓鼓地打他身边经过,让他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装作在看他,装作为他这举动而要呕吐,而且我还真的做出一副呕吐的样子。他也想了一个报复我的办法:当我在屋里擦洗身子,当我例假期在盆里洗下身时,我丈夫便无缘无故闯进来,让我吓一大跳,我因为被丈夫看见而对着他一顿吼。他却借此回敬我:如今他也装作恶心,装作要呕吐的样子说他看到的事使他要疯了。于是立即跑出去,故意大声说得让我能听见:“这一天可要倒霉了!一大清早就这么不幸,看到老娘儿们坐尿盆!”尽管我从来没在家里坐过尿盆,尽管我们房子里根本没有尿盆,因为我讨厌尿盆,即使下大雪,我也宁可走过院子,到结了冰凌的厕所去解手。总之,我丈夫是个很不爱收拾的人,对他这台贝克尔牌的打字机也是如此,我若遇上我丈夫在打字,就跟我碰上他在院子里撒尿一样,立即手忙脚乱,从这一刻起,若是撒尿便弄湿裤子、尿湿鞋子;如正在打字,便连贝克尔牌打字机的好几个按键也吓得卡在一起,而且还卡在色带走动的地方。可我丈夫硬是用两个指头把它们掰开。 这打字机真是结实极了,任何别的打字机遇到这种情况那按键恐怕都要断掉,可是这部机子居然承受得了我丈夫的生掰硬拽,他把整台机器举起来,按键好像嵌进了他的指头,他气恼地站起来,将机子倒吊到悬空,还是松不开,我丈夫便使劲一摔,打字机掉到地板上,这才解决了问题。我丈夫再把它端起来,抚摸着它。几个指头被那些一直卡着难以分开的按键弄得乌黑。我丈夫打字的时候要是用手摸一下脸,那脸也准保弄得黑不溜秋的;要是机器摔到地上,我丈夫便把它扶起来,放到桌子上,接着打字,跟没事儿似的。这部打字机就像艾戈恩·博恩迪说的是部原子打字机,真的好像是用原子驱动的。不过我丈夫还是决定让这台贝克尔牌打字机退役。说要拿它当摆设。 他这儿还有一根劈成两半的大松树干,这两半树干中间夹着一个野蜂窝。这树干,我丈夫说还是从俄国兵那里讨来的。那些俄国兵曾经在啤酒厂住过。我丈夫不管搬到哪里,都把这树干带到哪里。他最先住在老城广场那座屋角上有个罗马铃铛的楼里,还有那家肖恩巴赫殡仪馆也在楼里;后来他搬到雅希莫瓦街犹太学校对面的那条街上;再后来又带着这树干来到克拉德诺的义务劳动者们的集体宿舍;最后带到利本尼,如今竖在这儿,老树干里面已经破碎、腐烂,树干旁边是一个没穿衣服的洋娃娃,摊着两只粉红色的手,总是光着脑袋惊讶地站在这老松树干下面,望着那嵌在松树干上快要破碎的野蜂窝。如今这儿又添一架滚筒缩在里面,像一个紧咬牙关沉默不语者的贝克尔牌打字机,它挨着这光身子没头发的洋娃娃站在方凳上。谁来我们家,最吸引他的就是这台打字机,每个人都要摸摸它,像抱小动物一样抱在膝盖上,打开它,不知道这种型号的人都为这台打字机的小巧玲珑而惊讶不已,说它很漂亮,而且造型也很现代,因为它比一般打字机少一行字母。那时候,有个叫弗朗达的住在我们这座楼靠大门口那儿,他已经退休了。 因为他有一颗大极了的心脏,解剖专家都有点等不及要解剖他的尸体,因为就像弗朗达骄傲地说的,他就是为这颗肥大的心脏而退休的,因为这是中欧最大的一颗心脏。这个弗朗达曾经是一名修理烤面包炉的工人,是修理炉口和炉门的能手,他往炉膛里铺上石英,浇上混凝土,还有点别的东西。在弗朗达原先住的那个曾经开过小铺的地方有一座特别棒的炉子,我丈夫去看过好几次,弗朗达就是按照这种炉子给我们家修的炉灶,炉口贴满小石块,浇上混合耐火黏土和水玻璃。那个弗朗达简直要了我的命,因为他老想谈那种事,老说他是干那事儿的行家,老说那种事一天可以干上两次,因为他有个大心脏。他只要一看见我,就谈那种事,这成厂他的看家本领。我千方百计不让他张口,先是假装作呕,后来弄假成真,真的吐了他一裤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