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花
2022-10-13 网友提供 作者:苏庸平 点击:次
隆冬的季节,是地球的北部千万里冰清玉洁的时候。每当此时,身在北中国的我,常常会在温暖的居室里看着窗户上灿烂的冰凌花,独自欣赏。窗户的玻璃上那洁白的冰凌花也常常会给我已经逝去的往事无限的思念和对已经故去的亲人的无限缅怀,尤其是对我的故乡的深深怀念。
人生就像做了一场梦,转眼之间,离开故乡已经四十多年了,这四十多年来,故乡童年的历历往事,一直在我的心中回荡着,无法抹去。尤其是每逢冬天,看着窗户上的冰凌花久久地发呆,我就会沉浸在无限的回忆之中,好像都在我的窗户上的冰凌花里,就有我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内存,让我去追寻和回忆。 小时候,在大运河的岸边,每当到了秋冬季节,大运河的河滩外,那滚滚东去的河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岸边的芦苇荡,静悄悄地鸟雀无声;深秋的风里,那浩瀚的芦苇荡里的芦苇都绽放着洁白的芦花,就像我面前着窗户上的冰凌花一样,美丽动人。 有时候,芦花在冷风里起伏着,荡漾着,河面上那零散的几只木渔船,在河面上慢悠悠的漂浮着,船头站立着几只鱼鹰,在渔人的吆喝声中,鱼鹰接二连三地跳下船去,一头扎进水里,不一会嘴里就叼着一条鱼儿,露出半截尾巴,被渔人捞上船来,获取了它嘴里衔着的鱼儿,随即又被渔人赶下船去了。那渔人的渔歌和吆喝鱼鹰下水的有节奏的调子,从船头飘出来,飘荡在大运河的上空,飘荡在大运河畔的原野上,飘荡在我的童年里。 离开故乡的四十年里,这种景象一直在我这个漂泊异地的游子的心里不停地飘荡着,虽然现在我已经老了,时光也写满了我皱纹满面,但是却觉得自己似乎还生活在青少年的时代,因为心里有故乡,有母亲的人是永远不会老的。在东北边陲的黑龙江,每当看到冬天窗户上的冰凌花,就像是我故乡的大运河畔的芦苇荡,似乎这冰凌花里就有童年那悠扬的渔歌,有我难忘的童年生活。 小时候,我家不算富裕,但和故乡的穷人家相比,也不算贫穷。冬天,我总能穿的暖暖的棉衣,脚上穿着母亲手工做的棉鞋是穷人家孩子羡慕的宝物。穷人家的孩子,冬天没有棉鞋穿,往往都是穿着用芦花编制的用来保温的草鞋——毛蓊。 我小时候不懂得好坏,常常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穿的是毛蓊,以为一定比自己脚上穿的棉鞋暖和,有一回哭着向妈妈要毛蓊穿,弄得妈妈无可奈何,大概是爱子之心无法解脱吧,妈妈也去河岸采来一些芦花,向本家的妯娌请教学习,在寒冷的冬天的夜晚,妈妈在煤油灯下用芦花为我编制了一双毛蓊。 我穿着妈妈编的毛蓊,和小伙伴们一起在雪地里玩耍,有时候被融化了的雪水浸透了,毛蓊里湿漉漉的,我的脚冻得像盐渍的红萝卜,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现在想起来,妈妈是多么疼爱我,可是我自己现在又是多么悔恨自己,心里充满的内疚。常常让我呆呆地看着窗户上的冰凌花,而感到自己无地自容。 每当我看到窗户上的冰凌花,眼前就会立刻出现这些往事,好像我那已经在地下沉睡了18年的妈妈没有死,她还在故乡的旧屋里,在煤油灯下为我缝补衣服,为我编织那一双芦花毛蓊,那慈祥的脸被煤油灯熏得紫红紫红的——想到此时,我酸酸的眼眶里就会油然湿润,泪滴随之就会从我的眼角滑落到我的两颊,流到我的脖颈里。在我的晶莹的泪珠里,就有妈妈的身影,好像妈妈就在我眼前的冰凌花里,随时都会走出来。我的泪花满面流淌,我的脸上也幻化出了那如歌如泣的冰凌花。 冰凌花不仅仅能勾起我对童年乃至青少年时期故乡的思念,更能给我美的享受。冬天的冰凌花是很美的,在整个窗户的玻璃上,就像一幅壮丽的国画。清晨起来,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冰凌花会让你走进一片浪漫的世界。 有时候像一片茫茫的森林,莽莽松树上挂着白纱,一片浪漫的洁白的雾凇覆盖的世界。每当此时,我就会有一种幻觉——我面前的冰凌花已经不是在我所在的世界上了,它似乎已经真的就在天国世界,是为我的母亲特意塑造出来的一片美丽的天国家园,我面前俨然就是天国里的冬天的浩瀚的芦苇荡,是天国里的茫茫苍苍的兴安岭,我的妈妈也许就在这茫茫的烂漫世界里生活着。 几天前又一次从燕山脚下返回到我的第二故乡黑龙江,这是隆冬三九季节,列车冲出山海关不远,车窗上就逐渐凝结了冰凌花,我趴在卧铺上,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开车窗上冰凌花的一个圆圆的亮圈,望着车窗外那匆匆而过的茫茫原野,有时候望见铁路两旁或者大桥下有一片在风中摇曳的盛开的芦花,我便会顿然想起我那远离的故乡和远去的童年! 回到黑龙江我的居室里,虽然几年没有居住了,打开房门,室内的暖气扑面而来,静静地室内空无一人,时值清晨,我走到窗前,窗户上嫣然凝结着灿烂的冰凌花,我的心一阵激动,伸手按在冰凌花上,不一会,窗户上便融化出我的一个手掌的印痕,透过我的手掌的印痕,借着外面的天光,我似乎望见了万里之外的故乡,故乡大运河边的芦苇荡似乎正在渔歌里荡漾着,朝阳照在大运河的河面上,芦花迎风起舞,岸边我故乡的村庄里,正炊烟袅袅,清澈的大运河水与蓝天相映。 我似乎又回到了我的童年,看到了我的母亲在河边的芦苇荡里采芦花,要为我编制一双毛蓊暖鞋吧!窗户上的冰凌花在我的眼前不知不觉地幻化,幻化成了我母亲那消瘦的满头银丝的身影。我的泪水便潸然而出,滴落在窗台的冰凌花前。 每逢佳节倍思亲。很快就要过春节了,春天已经摇着头信步向人间走来,可是,隆冬的料峭还没有退却,窗户上依然在按部就班地凝结着冰凌花,我面前俨然一片冰的世界,她在提示着我,天国的茫茫世界里,有我可爱的妈妈。 记得四十多年前,我带着母亲离开故乡的时候,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大运河边的芦苇荡,枯黄的芦苇还没有吐出新芽,飘零的芦花在河边的冷风里瑟瑟抖动摇荡着。那残败的芦花就像北方窗户上的冰凌花。 临离开故乡的前一天晚上,母亲默默地流泪,她知道自己要离开这片故土,也许再也回不来了。于是她偷偷地抓了一把大运河边那个故居院子里桃树下的一抔泥土,用一块红布抱起来,悄悄地揣在自己的衣兜里,第二天就跟着儿子一起上了逃离故乡的路,逃离了因政治风暴让她伤心的那块土地。 没想到母亲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到故乡去过,直到她鹤然逝去,儿子把她埋在了远离故乡六千里的黑土地里。在整理她的遗物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衣兜里,当年她带来的那一包故乡的泥土还用红布包得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