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得永久的悔

　　那年春天，春风不知为何吹得那样另类，酷似秋风，但却是春风。刚刚萌发的有一切生灵，被萧瑟的春风派回萌芽的状态中，它们只能在半冻的季节里寻找生的希望。对于时光的荏苒，我们已经看淡了生死，但那个字永远是一个令人避讳的字眼，一命呜呼，一散永逝，一份长辞？

　　在这掺杂着寒冷而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季节。他走了，他走得很迟缓，让家里人有一切的心理准备。我带着一种无所谓的感觉，用那颗充满了仇恨而又冷血的心送走了他。我不知道他走得是否安详，但是在最后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体的轮廓不再那么丰满，瘦得可怜，几乎只剩下一层皮骨。正当他永远消失在我的视线的时候，血液融化了我冰冻的心，热泪倾下，在我的心里留下一份永恒的悔！

　　他不是别人，是我的亲爷爷，我是他长子的女儿，也就是亲孙女。但是这个爷爷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从小到大，与他说话都是屈指可数的，更重要的是，他的印象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他是一个恶毒，没有同情心的坏爷爷”。因为父亲一直在外当兵，妈妈带着我在爷爷家住。奶奶在父亲八岁那年难产死去了，所以爷爷一直与叔叔一起生活。他们给我们娘俩找了一个仓库，收拾了一下，再搭上一个炕，就是一个能住人的屋子了。夏天漏雨，冬天进风。我们娘俩就站在这似家非家的地方相依为命，生活上只够吃得上饭的，但妈妈从来不会到爷爷家去求助，爷爷和二叔也从不正眼瞧我们，更何况是来看我们一眼了！春天到了，为了维持生计，妈妈在院子里种了黄瓜，看着小黄瓜秧一天天长大，我和妈妈心里就有了盼头。但是，就是他，破坏了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一天傍晚，他喝醉了酒，凿我家的门窗，在门外大吵大骂。母亲把门锁好，胆怯地把我抱在怀中，不敢作声。不知道他找吵到什么时候，我和母亲已经睡着了。第二天，一打开房门，一片凄惨的景象映入眼了。小黄瓜秧与土地分了家，秧苗裸着体躺在地上，零乱的，铺散着的，看着这些可怜的生灵，我的心怦的落空了，几乎要落泪了！在阳光与泪光相射的那刹那，我看见母亲委屈和怜爱的泪水在眼圈中转动！妈妈静静地把秧苗收拾在一起，永远埋藏在了地下。接着，爷爷三天两头地到家里来闹，还嚷着要赶我们走。母亲为人很和善，不愿意与人争执。于是，我们在他的谩骂中离开了那座破陋的房子。

　　我们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和妈妈回娘家去住。从此本来生疏的形象在我的印象中变得更加厌恶。我想不出，他为什么会那样对我们母女。难道就因为我们厚道、就因为我们贫穷吗？那张狰狞的面孔、那双残酷的手掌、那嚎破嗓子的叫骂，终于满足了他的心愿——将我们扫地出门！我恨他，他不顾亲人的情面，把我们视为他的眼中钉，他让我们无家可归，他害得我们狼狈地逃离，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的母女，他于心何忍。母亲不善言语，她从不抱怨什么，但对我来说，我会永远地痛恨这样一个残酷、无情而又称之为我的亲人的这样一个人！他不配做我的长辈。一个原本对未来充满美好和善良的幼小心灵，增加了一个陌生的仇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已经上了初中，爸爸退伍回到家中，我们家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与爷爷家住在不同的地方。每年过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去他家有一次！随着岁月的流逝，他老了许多，又患上了糖尿病，看起来比以前消瘦了许多，走路拄着拐杖，前脚与后脚一步步拖着地，吃力地向前行走！看着他那瘦骨嶙峋的双臂，在我的印象中，以前他那强健的双臂从来没有想我展开过，他的双臂都在朝向其它的孙子、孙女的，现在那衰老的双臂更不可能朝向我。也许人老了，会感到孤独，他有时会问我我的学习情况，当然只有几句话，我就跑到另一个屋子里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窗外！

　　父亲去了爷爷家，几天都没有回来，看样子，爷爷是快要不行了！那天清晨，有人带我到爷爷家，告诉我，爷爷走了。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让我去呀，怪吓人的！”。母亲劝我“你是他的孙女，人走了，再不好也是亲人，送送他，也算是尽孝心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去了。那是个寒冷的早晨，春风摆弄着杨柳，空气中带着雾霭。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哭喊声，婶子让我跪下给爷爷烧纸，我和几个堂姐弟一起跪在下面，我虽然是第一次烧纸，但是对于我来说，好像是个任务，一份不带有一丝情感的工作。恨不得把手中的纸都扔到火炉中，看着旁边的堂姐弟悲伤的神情，恋恋不舍的眼泪，我低下了头，毕竟他们是爷爷一手带大的，对于一个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亲人，我没有一滴眼泪。可是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呢，为了面子，我使劲地挤眼泪，可是眼泪真的不争气，就是哭不出来。在平日里看电视眼泪一把一把的，关键时刻，我在埋怨自己！为了那盛大的葬礼，我也只好做了一次假象。

　　葬礼很繁琐，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最后一项是开棺，亲人见最后一面。家人都抢着到前面去看，我站在那里没有动，婶子拉着我去棺材前面，我望了一下，那人是谁，苍白的脸、瘦弱的身体，除去那一层软塌的皮只剩下骨骼了！忽然间，我觉得他好可怜，没容我看第二眼的时候，盖子已经关上了订上了钉子。当载着棺材的车子缓缓地开出院子时，一种无意识的，我的泪水一涌而下，这是我的亲人呀！

　　这辈子我将要再也看不到他了，即使，以前他的面目是那样的恐惧，以至于令我厌恶，但是那已经是往事了，毕竟那是有着血缘的至亲啊！在他老年时，我对他是那样的冷漠和无情，这些难道还不足以弥补他中年时犯下的错误吗！除了我的父母，最亲的人只有爷爷了，虽然他从小都没有照顾过我，我们之间有一个鸿沟，但是那是我的亲人，我又何必去计较呢？在他临走时，你还留着对他的恨，难道你又是个合格的孙女吗？

　　人生谁能无过，只要生命还在，用宽容去包容别人的过错，用无私的爱去温暖人们的心灵，这些我做到了吗？我的泪水落得太晚了，他再也看不到他的孙女为他落泪，他带着遗憾和悲伤走了，一个亲人永远对他仇恨的悲伤，而我却给自己留下永久的悔！

　　那一瞬间，永远不会停留；那个时候，永远不会轮回；那一天，永远不会重现。我无法原谅自己心胸的狭窄，是谁也无法理解那个悔会带来多大的痛苦，一切在回忆中的悲伤，只祈祷他能脱去被仇恨的恶名，在天堂一路走好！

　　一个世上人的悔，一个天堂人的伤，这一切的因果都在儿时的固执和倔强，这个包袱又能抛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