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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 三月(6)


为幼儿有眼病,也随了父亲到市里去请医生,都非明天不能回来。时候已经夜半,
日间帮忙的女佣早于天黑时回家了,屋中只剩下脚有残疾的老祖母和十三岁的费鲁
乔。他的家离洛马格那街没有多少路,是沿着大路的平属。附近只有一所空房,那
所房子在一个月前遭了火灾,还剩着客栈的招牌。费鲁乔家的后面有一小天井,周
围围着篱笆,有木门可以出入。店门朝着大路,也就是家的出入口。周围都是寂静
的田野,这里那里都是桑树。

    夜渐渐深了,天忽下雨,又发起风来。费鲁乔和祖母还在厨房里没有睡觉。厨
房和天井之间有一小小的堆物间,堆着旧家具。费鲁乔到外游耍,到了十一点钟光
景才回来。祖母担忧不睡,等他回来,只是在大安乐椅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祖母
常是这样过日的,有时竟这样坐到天明,因为她呼吸迫促,躺不倒的缘故。

    雨不绝地下着,风吹雨点打着窗门,夜色暗得没一些光。费鲁乔疲劳极了回来,
身上满沾了泥,衣服破碎了好几处,额上负着伤痕。这是他和朋友投石打架了的缘
故。他今夜又和人吵闹过,并且赌博把钱输光了,连帽子都落在沟里了。

    厨房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点在那安乐椅的角上。祖母在灯光中看见她孩子
狼狈的光景,已大略地推测到八九分,却仍讯问他,使他供出所做的坏事来。

    祖母是全心全意爱着孙子的。等明白了一切情形,就不觉哭泣起来。过了一会
儿,又说:

    “咽!你全不念着你祖母呢!没有良心的孙子啊!乘了你父母不在,就这样地
使祖母受气!你把我冷落了一天了!全然不顾着我吗?留心啊!费鲁乔你走上坏路
了!如果这样下去,立刻要受苦呢!在孩子的时候做了你这样的事,大起来会变成
恶汉的。我知道的很多。你现在终日在外游荡,和别的孩子打架、花钱、至于用石
头刀子打架,恐怕结果将由赌棍变成可怕的——盗贼呢!”

    费鲁乔远远地靠在橱旁站着听,下巴碰着了前胸,双眉皱聚,似乎打架的怒气
还未消除。那栗色的美发覆盖了额角,青碧的眼垂着不动。

    “由赌棍变成盗贼呢!”祖母啜泣着反复地说。“稍微想想吧!费鲁乔啊!但
看那无赖汉维多·莫左尼吧!那家伙现在在街上浮荡着,年纪不过二十四岁,已进
过两次监牢。他母亲终于为他忧闷而死了,那母亲是我一向认识的。父亲也愤恨极
了,逃到瑞士去了。像你的父亲,即使看见了他,也不愿和他谈话的。你试想想那
恶汉吧,那家伙现在和他的党徒在附近逛荡,将来总是保不牢头颅的啊!我从他小
儿的时候就知道他,他那时也和你一样的。你自己去想吧!你要使你父亲母亲也受
那样的苦吗?”

    费鲁乔坦然地听着,毫不懊悔觉悟。他的所作所为原出于一时的血气,并无恶
意。他父亲平常也太宽纵他了,因为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优良的心情,有时候会做出
很好的行为,所以故意注意看着,等他自己觉悟。这孩子的性质原不恶,不过很刚
硬,就是在心里悔悟了的时候,要想他说“如果我错了,下次就不如此,请原恕我!”
这样的话来谢罪,也是非常困难的。有时心里虽充满了柔和的情感,但是倨傲心总
不使他表示出来。

    “费鲁乔,”祖母见孙子默不做声,于是继续说:“你连一句认错的话都没有
吗?我已患了很苦的病了,不要再这样使我受苦啊!我是你母亲的母亲!不要再把
已经命在旦夕的我,这样恶待啊!我曾怎样地爱过你啊!你小的时候,我曾每夜起
来替你推那摇床,因为要使你欢喜,我曾为你减下食物,——你或者不知道,我时
常说,‘这孩子是我将来的依靠呢。’现在你居然要遏杀我了!就是要杀我,也不
要紧,横竖我已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但愿你给我变成好孩子就好!但愿你变成柔
顺的孩子,像我带了你到教堂里去的时候的样子。你还记得吗?费鲁乔!那时你曾
把小石呀、草呀,塞满在我怀里呢,我等你睡熟,就抱了你回来的。那时,你很爱
我哩!我虽然已身体不好,仍总想你爱我;我除了你以外,在世界中别无可以依靠
的人了!我已一脚踏入坟墓里了!啊!天啊!”

    费鲁乔心中充满了悲哀,正想把身子投到祖母的怀里去。忽然朝着天井的间壁
的室中有轻微的轧轧的声音;听不出是风打窗门呢,还是什么。

    费鲁乔侧了头注意去听。

    雨正如注地下着。

    轧轧的声音又来了,连祖母也听到了。

    “那是什么?”祖母过了一会儿很担心地问。

    “是雨。”费鲁乔说。

    老人拭了眼泪:

    “那么,费鲁乔!以后要规规矩矩,币要再使祖母流泪啊!”

    那声音又来了,老人洁白了脸说:“这不是雨声呢!你去看来!’慨而又牵住
了孙子的手说:“你留在这里。”

    两人屏息不出声,耳中只听见雨声。

    邻室中好像有人的脚音,两人不觉栗然震抖。

    “谁?”费鲁乔勉强恢复了呼吸怒叫。

    没有回答。

    “谁?”又震栗着问。

    话犹未完,两人不觉惊叫起来,两个男子突然跳进室中来了。一个捉住了费鲁
乔,把手掩住他的口,别的一个卡住了老妇人的喉咙。

    “一出声,就没有命哩!”第一个说。

    “不许声张!”另一个说了举着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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