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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声音,原初而强烈的倾向

  写在前面:这篇文章并不试图对《夜》给出“完整”的看法,或者说不从现代性、建筑及空间等传统角度出发,而更希望从另外一个侧面去进入它。这始于对《夜》中某个细节的观察,而当观察变得更进一步的时候,一种以相对融贯的解释来对所有被知觉到的现象进行组织的期望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在《夜》中,我们时常感受到一种困惑,这或许是对人物关系走向的不解,它一方面来自于对机械因果式的叙事的抛弃——我们永远只能知道不同的(但大多时候意味着破坏的)事件的发生,却无从得知其发生的原因,正如派对上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样,不管是对于它自己,还是对于我们来说,它就那样发生了,若试图找到其原因,最终只会是毫无所得。而另一方面,这种困惑也来源于演员在表演上与“真实”的背对——至少,在安东尼奥尼著名的三部曲中,我们看不到即兴表演的迹象,也几乎不能从人物身上感受到自然的情感流动(《奇遇》也许是个例外,在其中的某些时刻,维蒂能够从容器般的演员存在中得到解脱,尽管这种超越只是暂时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夜》仅仅是一种无可复加的模糊,或者说只是某种意义上的神秘与不可知。事实也许恰恰与此相反:婚姻中情感关系的变化,实际上与这部电影大量使用的深焦镜头一样清晰。当然,这种清晰性不来自于故事,更确切地说,我们并不能通过角色的台词而把握到关系真正的流变。相反,我们之所以能够确定真实的而非被口述的关系,是因为对关系中作为主体之一的Lidia(片中的妻子)的视线与声音间的此消彼长有所感知。

  而我们之所以能捕捉到这样一种强烈的变化,其原因也许首先是:妻子Lidia这一观看主体的建立发生于电影时间的前端。当处于这样的位置时,这样一种建立便天然地拥有一种作为“在先的印象”的坚实性,以至于我们甚至会将Lidia的主体性与其视线联系起来。在医院这一空间(也许是片中首现的真正意义上的空间)中,人物第一次产生交流,然而夫妻间的言语交谈却几乎是完全空白的;与声音上的虚无相对,经由Lidia投出的(作为一种关系的)视线却总是实存于空间中,并不断地吸引着我们的注意。

  比如,在医院电梯中,夫妇间保持沉默的同时,Lidia两度向她的丈夫Giovanni投去目光:

  第一次建立妻子视线的场景——电梯内

  而当他们出现在病房时,Lidia的视线在两次重要的镜头运动中获得了极强的在场感,以至于无法被任何在镜头背后的观看者所忽略。其中,第一次镜头运动是摄影机与Lidia这一主体的运动线保持平行的横移:

  与被观看者处于不同的焦平面,由此建立起一种观看的秩序

  视线移向另一个被观看的对象,对上述的秩序进行强化

  与观看者保持一致运动的横移镜头在此时所展示的被观看对象也与观看者的对象达到完全的一致(当然观看者的视线也必不可少地被展示出来)

  横移结束时,区分开观看者与其观看对象的,不仅仅是原先的焦平面,还有观看者身后的窗帘与作为被观看者背景的窗口的区隔

  第二次镜头运动则是出现在不久之后的以Lidia的背面为前景的跟拍镜头,此时观看与被观看的关系也许是最为清楚的:

  与上一次运动不同,这一跟拍镜头更以面孔的朝向对观看者与被观看者作出区分,且因为此时的摄影机视线与观看者的视线形成了交汇,此时Lidia视线的力量较于之前是更为强化的

  如果说在医院的室内戏中一种对视线的强调使得我们甚至将观看的能力/权力视为Lidia的存在的本质,而观看者本身又是拒绝被观看的,那么在这之后,我们所能察觉的便是这一观看主体的本质所受到的挑战。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夜间派对上来自另一名男性的视线:

  在这一场戏中,画面左侧的陌生男性(Lidia一女性旧友的朋友)朝向Lidia的视线,在他出现时便也一同出现了。而当Lidia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被观看时,她的惊慌程度——若仅借助于表层的文本——便几乎是令人难以理解的。而既然她知道,在当时的场合下出现我们通常认为的危险之可能性不大,那么真正使其产生如此大的惊恐的又是什么呢?若联系之前所提到的,即Lidia是作为观看主体的存在,那么她在此时的反应便也不那么异常了,毕竟这样一束来自他者的目光使其主体性受到了威胁。当然,此时两人中何者处于优劣势,也借助光线在双方面孔上的明暗对比及二者所处的空间位置而得到体现:陌生男性与光源更为接近,在某一时刻其脸部甚至出现了与周遭环境极不协调的明显的面光,相对地,Lidia的脸孔却几乎始终被大块的阴影所覆盖;与男性所处的大面积的地平面相比,她所站立的位置却是在地面的边缘,以至于似乎其再往前踏一小步都会导致自己落入水中,而当其试图摆脱视线的时候,其同时也是在离开这一“危险”的位置。

  而在电影的最后一场戏中,Lidia的观看主体性所受到的解构与破坏也许最为强烈,因为在这数分钟内便两次出现了其丈夫的POV镜头,而在此之前的部分中,这类镜头几乎没有出现过。

  丈夫第一次以其自己的(有别于妻子的)看的方式看向妻子

  之后不久出现的第二次类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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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Lidia这一观看主体的解构所相对的,是其人声(voice)的凸显。Lidia的被观看实际上是在其朗读时所发生的,而正如POV镜头在片中那样,朗读也是相当罕见的(也许是片中的唯一一次)。尽管对书籍的展示与翻看在片中数次出现,但却没有任何一次,文字是被用来朗读的:在病房中,生病的好友与Giovanni谈及后者的文学作品,但这一谈论本身就只是外部的,换言之,这实际上只是在将作品本身对象化,由此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种距离感;当丈夫所写的书出现在派对上时,除了Valentina外,几乎没有人动过它(Giovanni对此还颇有微词),然而即使如此,在Valentina与这些文字所发生的关系中,也并没有任何人声的在场:

  Valentina的默读被妻子所目睹

  值得注意的是,朗读早在派对上就以某种潜在的(因此不仅仅是与片尾妻子的朗读相对照,且更是为一种演进的脉路作出了第一步勾勒)状态出现,或者说被我们所知:

  Valentina向Giovanni提议一起朗读(在该语境下“read”也许不应解为“默读”)前面提及的文学著作,然而朗读的动作并未真正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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