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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公然走私的爱情

   “苏门四学士”之中,苏轼最喜欢秦观,也以秦观的命运最为坎坷,秦观二十九岁才赴京赶考,却两次落榜,直到三十六岁时才榜上有名,官做得不大,却一贬再贬。
    秦观为自己取字“少游”,是因为仰慕汉代学者马援之弟马少游,马少游和其兄马援热衷进取不同,他生性淡泊,知足求安。
    但秦观真的能做到马少游那样“胸无大志”吗?在事业上,自从他跟定了苏轼,他的命运就开始随着苏轼起伏,在激烈的党争中,他与苏轼“同升而并黜”,当然是“升”的时候少,“黜”的时候多。所以他羡慕马少游的与世无争,只是无奈而已,不是他不想奋发,而是官场不给他机会。
    在爱情上,秦观就更做不到“知足求安”了,他是一个典型的朝秦暮楚的浪子情人。
    在叙说秦观的情史之前,先老生常谈地为他评个反,就是他与苏小妹的婚事,传说中才子与才女如何风情万种地斗智过招,比如苏小妹“三难新郎”之类,根本是后人附会,不过是一种民间智慧的体现罢了。
    苏洵在祭文中说,他生子六人,只有苏轼和苏辙“仅存不亡”,欧阳修也在《苏明允志》中透露苏轼排行老五,还有弟弟苏辙,他们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皆早夭。而苏轼比秦观大十四岁,要想让苏轼的姐姐“苏大姐”与秦观发生绯闻,基本比较困难。
    秦观的正妻叫徐文美,这是他自己在为岳父写的文章里交待的。他的岳父是高邮一位姓徐的富商,因为有点钱,捐了一个主簿的官当,生了三个女儿,分别叫徐文美、徐文英、徐文柔。秦观在《徐君主簿行状》一文末尾说:“徐君女三人,尝叹曰:子当读书,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余,如其志云。”
    对于其妻就是点了一下名字而已,除此之外,在秦观的诗文中再无丁点提及,徐文美大概不是秦观所钟情的女子,两人感情如白开水一样寡淡,至少,从秦观这方面来说,明显是是缺乏激情。
    有人统计秦观留传下来的四百多首诗词,有大约四分之一为“爱情诗”,而其中的主人公绝大多数是青楼歌女。一个感情细腻且愿意付出情感的词人,情撒四方野花,惟独忽略了那朵寂寞的“家花”,无怪夫钱钟书在《宋诗选注》的序里说秦观的诗是“公然走私的爱情”。“公然走私”,一是坦然地藐视舆论,一是坦然地藐视妻子,我就要婚外恋,你们把我怎么样?
    秦观的妻子徐文美,应该识字,看了那些词,不知会不会愤恨地抱怨,引起强烈的心理失衡:写我的一首都没有,却为狐狸精们写了那么多!
    与苏轼对比来看,苏轼与其第一任妻子王弗共同生活了十一年,可谓伉俪情深鱼水欢谐。苏轼看书,她在一旁陪伴,苏轼看书遇到遗忘的地方,她倒是能够记起,所以她死后,苏轼亲手在她的坟头植了三万株松苗,十年后,忆起她“小轩窗,正梳妆”的模样,顿觉凄凉断肠。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是多少小伙子梦寐以求的桃色梦想,然而在秦观的身上却那么轻而易举地成为了现实。那时候他是词坛大腕,多少歌妓都指望唱他的词来混饭吃呢!所以,即使是从工作关系上来说,词人秦观与歌妓的亲密接触,就像现在影视界某些男导演与女演员之间的“潜规则”一样,似乎顺理成章。
    《茹溪渔隐丛话》引《艺苑雌黄》记述了秦观的一件风流事,秦观在绍兴的时候,由当地最高长官太守接待,入住高级宾馆蓬莱阁。一日,在席上看中一个歌妓,于是赋《满庭芳》词,开头一句是“山抹微云”,接下来就是人所熟知的“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嬴得秦楼薄幸名”了,那歌妓一定是对词人动了真情,想要托付终身,才在分别时将平时秘不示人的香囊送给他。
    此词当时流传甚广,“山抹微云”几乎成了秦观的绰号,连苏轼也戏称他为“山抹微云秦学士”。
    秦观的女婿范元实,平时为人严肃,有一次参加某贵人的宴席,席间有歌妓唱秦观的长短句,看他一声不响,歌妓笑他木讷老实,问他懂不懂词,他就笑着答道:“我是‘山抹微云’女婿啊!”满座客人全都笑倒。看来,岳父的风流艳遇,连女婿也觉得自豪。
    明代的蒋一葵在《尧山堂外纪》中则透露了秦观的另两次艳遇。“秦少游在蔡州,与营妓楼婉字东玉者甚密”,专为情人楼东玉写了一首《水龙吟》,词人还费心地地将楼东玉的名字写进去,词中的“小楼连苑横空”、“玉佩丁东别后”就是迷面。而“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照人依旧”是说他们幽会情景的。
    秦观还有过一位叫陶心儿的情人,他曾赠了一首《南歌子》的词给这位名妓: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就是为陶心儿的“心”字打的哑谜。
     才情都用在妓女身上,是不是有点“浪费”?以至于黄庭坚都看不过去了,专门写了一首诗委婉的劝告他,其中“才难不易得,志大略细谨”这一句,令秦观看了大为不快,因为黄庭坚干涉了他的私生活。在秦观看来,我在爱情方面,再不严肃,都是我自己的事,连他崇拜的苏轼也并不这么“正人君子”和多管闲事,前面说过,苏轼还夸他《满庭芳》写得好,称他为“山抹微云君”呢。
     更何况,秦观的许多灵感,得益于他与女人交往的经历,他对女色很有“鉴赏力”,他爱的是“脸儿美,鞋儿窄。玉纤嫩,酥*白”的美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美女是秦观诗词的催化剂。而有人甚至说,翻阅《全宋词》,每一页都有妓女的影子。这话有些夸张,至少对于秦观来说,他喜爱的女子并不全是妓女。
    《绿窗新话》曾渲染了秦观在京城的一件韵事。
    秦观游寓京城之时,有一次参加某贵官的宴会,主人让宠姬碧桃举杯劝酒,秦观喝下之后,看碧桃是个美人,反过来举杯劝碧桃喝酒,主人怜香惜玉,说:“碧桃素来不善于饮酒。”哪知碧桃却道:“今日我为学士拼得一醉!”拿起大酒觥一饮而尽。美女如此给面子,秦观体内的荷尔蒙分泌加速,灵感随之爆发,即席为碧桃赋词一首《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在多情的秦观看来,这美如仙女、对己有意的碧桃,所托非人,落入庸官之手,颇有点鲜花插错位置的意思。
     所以,后来写通俗小说的,都喜欢敷衍秦观和这位碧桃的故事,让两人眷恋绸缪地成就一段风流美事。
     但事实上,碧桃是人家的宠姬,秦观再眼热,也只能无奈地管好那颗多情不羁的心。
    就像对于苏轼的宠妾朝云,秦观或许是动过心的,他长期出入于苏轼府中,与朝云很熟,曾写诗赞美朝云“美如春园,目似晨曦”,但朝云是苏轼的红颜知己,秦观与苏轼的关系亦师亦友,即使有过非份之想,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同是苏轼的学生的张耒,就嘲笑过师兄弟们的空献殷勤,张耒在一首为朝云而作的词中写道:
  
    蜂蝶休忙,不与春风一点香
  
    这白白忙乎的一群“蜂蝶”当中,肯定有秦观的翩翩身影。
   情场老手秦观,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得手。《桐江诗话》就记载过秦少游的一次轻薄的失败经历,说在当时的汝南,畅姓是望族,族人特别信奉道教,有一个姓畅的道姑姿色妍丽,宛如神仙中人。秦观兴致高昂地去挑逗这位美道姑,结果却碰了钉子,于是写了一首诗,其中有“瞳人剪水腰如束,一幅乌纱裹寒玉”一句,说这女子眸子清亮,纤腰楚楚,又白又嫩的肌肤在黑色道服的对比映衬之下,更是摄人魂魄。
    总之,朝秦暮楚的爱情,是秦观创作的巨大源泉,他在扬州时遇到一位弹箜篌的女子,认为是上天赐给他的娉婷美女,然后有了一夕之欢,写下那首《八六子》,“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是写他与箜篌女子的深情缱绻的,秦观感叹两情相悦的销魂日子太短暂,如果有“时间机器”,能按一下暂停键,该有多好! 所以他频频发出“欢娱渐随流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的伤感之音。
    传统的诗词鉴赏,分析秦观的爱情词时,总是把每首词定性为写“歌妓的恋情,同时又融入自己的身世之感”。这种看法,清朝周济在《宋四家词选》中做过总结,他说:“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又是一法。”但这并不适合解读秦观所有的爱情词。
     拿流传甚广经典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说,就并没有牵连到什么仕途失意的身世之感。另外,对这一句词,向来都认为这是诚挚的期望,也是忠贞的爱情誓言,最多还添加一点无奈的相互安慰,交织意味深长的欢乐和悲哀。
    但是如果结合秦少游放浪的情感经历来看,完全可以大胆地假设,这一“化臭腐为神奇”的千古佳句,只是秦少游安慰痴情女子的托词,或者说摆脱一段旧恋情的美丽借口。
    试想,当女子含情脉脉地望着风流倜傥的秦学士,拉着他的衣袖,流着眼泪,舍不得他走的时候,秦观就来了这么一句:“我和你的感情天长地久,还在乎天天厮守吗?即使到了天涯海角,三年五载见不了面,我也会天天想你的!”
    于是乎女子破涕为笑,幸福的爱情糖衣炮弹轻而易举地将她击晕了。
    假如专心真爱一个女子,就该紧紧拽住她的手,走遍万水千山,何必说什么“岂在朝朝暮暮”的话,现代科学研究,爱情的保鲜期只有短短七个月(一说,三十多个月),那么,有多少萍水相逢的感情,经得起海枯石烂的考验和洗刷呢?
    但无论怎么说,女人的痴情总是甚于男人,还是秦观,《情史》就记载了一位妓女为秦观守节,爱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故事。
    这位可怜的妓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长沙人,在《情史》中被称为义妓。作为秦观的“粉丝”,一位沦落风尘的“文学女青年”,她特别喜欢收集秦观的诗词,每得到一首,就书写、吟哦不止。
    秦观被贬官,路过长沙的时候,还不忘遍访名妓,有人推荐了这位妓女,于是我们的秦大学士,就去了。去之前,以为长沙对比京城来说,属于“荒蛮”之地,妓女也一定资质平平,但等到见到那位女子,才惊喜地发现,其姿色在京城女子之上,正在暗自惊讶,忽见女子桌上有一本集子,拿起来一看,上书“秦学士词”,是他的专辑,不由窃喜,然后故意说:“你这样爱秦学士,怕只是爱他的词吧,见了他这个人,你未必会爱他。”女子说:“如果让我见到秦学士,就是做他的小妾终身服侍他,我死也无憾!”
    秦观于是自揭身份,说他就是,因被贬官路过此地。传说中的偶像突然从天而降,女子被吓得不轻,等平定了一颗纷乱如麻的心,和鸨母相商后,才一起请秦观吃饭。到了夜里,“女粉丝”自然是献身留情,等第二天早上秦观醒来,枕边人已空,原来女子已起床,洗漱穿戴好了,在帐外候着呢。如此美貌贤慧,让秦观感动而留恋,就多住了几天,秦观走的时候,女子情意绵绵地立下誓言,说:“你办的是朝廷的大事,我不能拖你的后腿,从今之后,我就不再接客,为你洁身自好,希望你回来的时候看看我,我就满足了!”
  秦观答应了她。
    一别数年,女子说到做到,闭门谢客。
    公元1100年,秦观接到复官的旨令,急急起程,死在回来任职的路上,据说他死前曾喝醉了酒,大呼口渴,水至,“含笑而卒”,年五十二岁。
   女子得知消息,穿着孝服走了几百里,前去吊丧,绕棺三周,一声痛哭而亡。
    秦观如果地下有知,不知心头有愧意否?
  
    秦观(1049-1100),北宋词人。字少游、太虚,号淮海居士。高邮(今属江苏)人。36岁中进士,授蔡州教授,曾任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等职。宋绍圣初年,他因政治上倾向旧党,多次被贬官,最后发配到雷州,直到宋徽宗即位后,他才自雷州放还,行至藤州(广西藤县)而逝。秦观的词,得《花间》、《尊前》遗韵,兼柳永、苏轼之胜,却能自出清新,被誉为“今代词手”,淮楚一带,膜拜尤甚。后人更有称之为“宋一代词人之冠”者。堪称婉约词的宗师。对稍后的周邦彦、李清照等人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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