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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第12章)(6)



  香妹问他要借多少?四毛支吾半天,说还差十四五万,想问表姐借十万块钱算了。香妹听了嘴巴张得天大,望着朱怀镜。朱怀镜一听就明白了,四毛是想要回他先后给他们的十万块钱。朱怀镜真后悔自己帮了这个小人。他说了声你问你表姐有没有钱借吧,便起身去了书房。四毛没有从香妹手上借到钱,说了些难听的话走了。朱怀镜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生气。可他没法去说香妹什么,都怪他自己现在落魄了。

  日子看不到任何起色,朱怀镜真有些心如死灰了。他去过皮家几次,每次都碰上皮主席在研习书法。皮主席总是有意回避谈论任何实际话题,他对朱怀镜已不可能有什么庇护。围绕权力人物,都会形成一个生态圈,衍生各类物种。权力人物一旦失势,生态圈就不复存在了,那些赖以生存的物种就会退化、变种、迁徒、绝迹。其实也没有必要描述得这么复杂,老话一句就够了:树倒猢狲散。听说陈雁在荆都不太好呆了,也就不做记者了,成了袁小奇的秘书,常随着袁老板满世界飞。记得袁小奇曾经给陈雁看过骨相,说她今生必将大富大贵。她现在跟了袁小奇是否就是大富大贵了?她富肯定早富了,贵却未必。原来乌县送给皮主席家的保姆小马也走了,据说乌县给她安排了个正式工作。

  王姨说自己现在也还动得了,不用再请保姆了。只有圆真大师还经常往皮主席那里去坐坐,陪皮主席谈佛论道。皮主席现在多过问宗教工作,倒也是业务对口了。荆山寺有些重大佛事活动,皮主席总是欣然前往。最近还出任了“荆山寺敬造释迦牟尼佛功德委员会”名誉主任。

  偌大一个世界,如今似乎只有书房属于朱怀镜了。每当他独坐在书桌前,总感觉这逼仄的书房容不下他内心里疯长的孤独。一天深夜,他突然从似睡非睡中惊起,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某种希望。他马上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原来的工作日志,那是别人看不懂的密电码,是他精心编制的“公共关系处理系统”。他一个一个人琢磨,一次一次摇头,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帮他走出困境的人。原来因为皮德求的原因,这套系统崩溃了,就像电脑出现了病毒。但他仍不死心,后来一连几个夜晚都在研究这套瘫痪的系统,可总是令他沮丧。最后,他把惟一的希望寄托在张天奇身上。

  倒霉的倒霉了,走运的照样在走运。张天奇新近又有高就,调荆南市任市委书记。

  荆南市是荆都市的南大门,那里出过好几位大干部,是块风水宝地。大凡调往那里任一把手的,别人都会刮目相看。张天奇调任新职,也没有给朱怀镜打个电话。朱怀镜犹豫再三给张天奇打了电话去祝贺。张天奇却是满口哈哈腔,说难哪,这里工作基础好,要开创新局面,有压力啊!朱怀镜知道张天奇说荆南工作基础好,其实是因为前任书记刚被提拔为荆都市的副市长,接替司马市长管财贸。朱怀镜不得不佩服张天奇,人家原来不光同皮德求处得好,同市里的其他领导都处得好,不至于像他朱怀镜,只紧跟一个人,太不保险了。

  这几天召开市委全会,张天奇开会来了,朱怀镜想见见他。朱怀镜帮过他太多的忙了,现在自己陷入僵局了,他也应该帮忙斡旋一下。他相信凭张天奇现在的地位和能量,完全可以帮帮他。可是朱怀镜仍有些矜持,不想显得太没有面子。会议头三天,朱怀镜按兵不动,想看看张天奇是否会打个电话来。只有四天会议,直到第三天下午,仍不见张天奇打个电话来。朱怀镜便有些心寒了,想这世态人情真是没法说去。他晚饭都没胃口吃,一个人在书房里长吁短叹。时间一分一分钟过去,他感觉心窝里的肉在一块一块地掉。思量再三,硬着头皮去了张天奇下榻的宾馆。

  敲门进去,张天奇热情地站起来同他握手,笑道:“好久不见了,怀镜越来越精神了。”这几个月,朱怀镜经常可以听到别人说他越来越精神了,其实是他比原来瘦多了。

  他心里苦涩难言,脸上却灿烂得很,“哪里啊,倒是张书记你越发显得年轻了。”张天奇笑道:“我长你好几岁啊,还年轻?”朱怀镜说:“你不光年龄年轻,政治生命更年轻。你是地市领导中惟一有硕士文凭的知识型领导,前程不可限量啊。”张天奇显然爱听这话,却谦虚地点着朱怀镜摇头而笑,然后又说正准备读博士。朱怀镜很是佩服的样子,说张书记的好学精神太可嘉了。张天奇自然是说哪里哪里,似乎从来没有过朱怀镜替他捉刀硕士毕业论文的事。

  两人客气话说了一大堆了,张天奇端起茶杯喝茶,才记起应给朱怀镜倒茶。朱怀镜摆手说不用了,要喝自己来。张天奇到底觉得不倒茶太失礼,硬是倒了杯茶。张天奇说“怀镜啊,我新到荆南,困难很多,还要你们财政厅多多支持啊!”朱怀镜很难为情的样子,笑笑说:“张书记,这话你早几个月说,我朱怀镜做得到,现在,情况不同了。”朱怀镜猜想张天奇装糊涂也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这事说来的确不是味道,可朱怀镜今天打算厚着脸皮了,便拉开了话题,把自己现在的处境道了个明明白白。张天奇低头听着,不时感叹一句:“怎么这样?”朱怀镜说完了,张天奇便豪气冲天地安慰道:“怀镜,没关系的,目前情况只是暂时的。你还年轻,一定会柳暗花明。”

  朱怀镜需要的不是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但又不好贸然求他,便先试探道:“张书记,以你的意见,我现在该怎样办?”张天奇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说:“韬光养晦,伺机而起。”朱怀镜听着身上便起鸡皮疙瘩,心想这哪是什么高见?朱怀镜今天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来的,不肯轻易罢手,便只好直话直说了:“张书记,老弟正是落难的时候,还指望你提携啊!”朱怀镜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张天奇却仍装糊涂,只当这是客气话,哈哈一笑说:“老弟真会开玩笑,你是市委管的干部啊,我怎么去提携你?”朱怀镜笑道:“张书记,谁不知道你在上面的面子?你是说得上话的。”张天奇仍是推脱,“怀镜,慢慢来吧。只要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的。”

  张天奇开了这张空头支票,朱怀镜暗自咬牙。口上不再提这事,只再同他聊些别的话。两人正漫不经心地聊着,朱怀镜突然说:“上次处理那件事的时候,龙文带了个笔记本来见我,上面记载着他给你活动经费的情况,金额、时间、地点、你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前后一百三十五多万。我当然不相信他的,怕他带着到关键时候给你添麻烦,就请他把本子放在了我手里。哪天有时间,我还是把它找出来给你吧,万一弄丢了就不好了。”

  张天奇的脸色早已红黑如枣了,听朱怀镜说完,他便很是冤枉的样子,非常气愤地说:“这个龙文,没想到他也从中捞了这么多!当初真该让他陪着向吉富一道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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