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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还是个细伢

  (一)

  1969年冬月三十,湖北木兰山下的小镇上,嗯妈在自家瓦房子里,奔死奔活地生下了我,然后就把用单片裹住的我,晾于床角,兀自缩在被窝里,怄得稀哩哗啦。

那些年我还是个细伢

  闻讯赶回的老爸,抱起床角冻得乌青乌青、没了声息的我叹道: 遭孽遭孽,是条性命呐!遂换絮片包住,直接往炉火上烤起。。。

  嗯妈闭着湿糯的眼睛喃喃: 一个是女,二个是女,么第三个了,还是个女伢咧?

  老爸回道:女伢就女伢,我家冒得田又冒得地,不指望她们犁田耙地。

  街上人笑哇~

  他笑他的,我过我的!

  1973年正月十八,刚过三岁的我屁颠屁颠地迎上进门的老爸,嘴巴不懂事地牙牙学话: 爸爸,爸爸,快去看,嗯妈。。。嗯妈又生了个女伢!

  (二)

  是的,我叫三多,妹妹叫四多。

  不过长姐的名字倒挺讲究,叫金珠。因为是头胎,而且是嗯妈在嫁过来的第十年才得到的第一个伢,自然是珍珠宝贝,金贵的不得了。

  等到二姐落地时,我大大即嗯妈的婆婆发了话: 生就生了,只当是个猫哇狗的,菜倒点养,莫太娇惯了哈。遂起名足珠,意思是足了,够了。

  我和妹妹来世时,大大早已不在。很庆幸我们的嗯妈心不够狠,老爸亦良善, 在那个偷生娘娘(专偷女伢)盛行的年代,我们姊妹几个终究是一个也冒被偷走。

  从此,嗯妈,老爸,引着我们姊妹四个,竟在木兰山下的老镇子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三)

  本来幸福的生活,就是一家子相亲相爱,姊妹四人茁壮成长。

  事实是,每每大人小伢咸菜萝卜地正吃饭时,我却在一边嚎天大哭,为么咧? 因为吃不进饭。为么吃不进? 因为菜不好吃。么菜好吃咧? 糖!

  于是,我在这边吃倒红糖开水泡米饭,二姐在那边冲我翻着白眼唱歌谣:

  好吃佬,冒得脸;

  好吃糖,烂牙床。

  难怪记忆中做细伢时,我就是满口黑乎乎的烂牙。不管你是在站倒,坐倒,还是睡倒时,总有颗坏牙变身锈钉,钻进牙床,痛得好吃佬是磨地打滚。

  白天痛时,就扯住老爸的衣角,老爸也能耐心地弯下身,伸出热乎乎手指,摸倒烂牙问:是不是咧个痛? 必要时,老爸试着捏住那颗牙,轻摇轻晃时。。。突然用力,竟能拔出一颗(有时是半颗)痛牙来。

  (四)

  牙不痛时,我也能自玩不闹,看家护妹的。

  嗯妈忙着去烧火做饭,把不会走路的四多放下,让她一双小手扶倒竹床站好,然后叫我们三个看下妹妹,莫让倒了。

  刚吃完奶水的四多蛮乖,她小小身躯散发一股嗯妈身上才有的奶香味。顺着这缕气味,我慢慢嗅到四多身旁,故意抓了抓她稀软的头发,看她凶倒眉头,一只脚在地上蹬、蹬、蹬地狠我。我继续用手摸摸她的小脸,捏捏她的耳朵,然后我俩就嘿嘿、呵呵地嘻笑起来。

  最后不晓得为么事,我被生气的老爸从对门仓库提回家里,指着四多小腿肚上的血印子吼: 是你咬的不?

  天呐,我是心馋她身上的奶味,难道是我啃的?但看那圈独特的细细尖尖牙印。。。

  不好!我立马放声大哭,力图声音盖过小妹之啼嚎。

  (五)

  长姐是家里的公主,姊妹几个就她总有新褂子穿,而且好吃的也都是紧倒她先。不怪嗯妈老爸偏心,因为她从小偏食以致身体不好,长得黄巴拉黑还经常生病。

  那天嗯妈老爸去了草品厂,街上的学生伢也都上学走光了;我手里紧抓个石头,盯倒堂屋里的一只癞蛤蟆,一步一趋。跟到后厢房门边时,咦!?房里有人!

  是长姐,她正偎在床上看书。她冒去上学,可能又是病了,朝她桌子上望去,真的又有好吃的东西。

  下石头,我喊了声姐,扶倒房门就站在那里,公主抬头望我笑笑,又低头看她的书。

  见她不明就理,我用劲把门一推一拉,门轴就嘎吱嘎吱;再用劲一推一拉,门轴再嘎吱嘎吱。。。

  终于,公主从桌子上拿了块饼干,然后冲我招了招手。。。

  (六)

  街北头来了个叫花子,说是逃水荒来自很远很远的外省,会唱大戏,大家都去看热闹。

  二姐慌慌的就要往外跑,回头看眼床上熟睡的四多,一把拦住身后的我,语气狠狠地: 你莫去,就在屋里,看倒妹妹!等她跑远了,我也撒腿往北跑,旋即转身返回家中,拖过一张木凳,接在四多睡觉的床沿下。心想四多醒了,她能自已踩倒木凳下床撒。

  然而,四多冒按我的路线下床,结果从床上掉下,俩脸得青紫二色如花猫状。下班的嗯妈气得一边烧火做饭,一边狂骂: 两个死女人,有本事跑出去疯,就莫回来! 躲在隔壁二伯门囗的我大气不敢出,旁边的二姐却小声嘀咕: 死女人死女人的,自已还不是个死女人?!

  身后的酒疯子,我亲二妈听到,用惊诧的眼神盯住二姐姣好的面容,脱囗而出: 体面苕哇!!

  (七)

  圆溜溜的小石子,在二姐手中被高高起,迅速回手抓起下面两颗时,返手接住空中的。。。玩魔术样。我只想要一颗玩,二姐眼睛一横: 走远些,小心石头掉你脑壳上。

  嗯妈在灶下烧火,脸上映着红光;我慢慢擦过去,学着扯了几根稻草,往灶膛里塞;老爸挥着锅铲于灶台上问: 看哈水开了冒?嗯妈就俯身探向灶膛,随后把长长的火钳伸进右侧,慢慢夹出一个铜壶,壶囗的水珠们上窜下跳。

  足,快把开水瓶送过来。老爸朝堂屋的二姐喊了声,但二姐玩着小石子,似乎冒得耳朵。

  嗯妈骂了句,又把火钳伸进灶膛,拖出一坨黑乎乎硬梆梆的东西,小心地拍拍吹吹,掰开后,露出软糯的红苕瓤子。嗯妈揪下一小撮递给我: 闷倒吃,莫叫外头的苕货听倒!

  吃饭时,我看见老爸手里藏倒一截红苕,偷偷地塞给了二姐。

  (八)

  细伢时的办酒酒就是一群小屁伢簇倒俩屁伢结婚,扮新人的是一男一女,也可以光是俩女伢——只要当中有人带了坨粒糖来。

  在我家灶房,建英头上搭条围巾,长长短短的流苏垂向脸上,脖子上;而兵兵正把两条鼻涕使劲地往回缩。。。他俩紧挨倒站那,装模作样地一起上拜下拜。细伢们嘻笑拍掌,热切地期盼着新郎口袋里的坨粒糖来。

  结新姑娘喽,发糖喽 !

  结新姑娘喽,发糖喽 !

  哪里来的野杂种,吵么个吵吵吵?吵你娘的胯子! 酒疯子二妈突然从隔壁冲进来,大声麻炸地吼骂,似乎要吃人。办酒酒的细伢们吓得东逃西窜,立马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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