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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男根的亚当(第五章)(7)



    我坚决认定是她约我来的。她勾引了我又将我推下悬崖,她激发了我的革命情绪又当头泼来一盆反革命的冰水。她怂恿我准备战斗、投入牺牲,但当我迫近敌人时她又卑鄙地出卖了我。是可忍孰不可忍。即使我要原谅她,我的***的自尊和精气的高傲以及淫荡灵魂的骄横是无法原谅她的。我恨恨地朝楼下走,走到一楼又返身上去,咬牙切齿地朝那深紫色的天堂之门猛击一拳又浪踢一脚。响声惊动了隔壁的人家,一个很漂亮,不,不漂亮,不,还是有那么一点漂亮的女人打开门,探出半张脸和一只脚看我。我睖睁着眼审视她。从她惊惧的眼光里我看到我身上有某种危险的色彩,威慑着这座九层楼的安全。我姑且变得更加狰狞起来,冲她吼叫一声,回去。那门便砰地关上了。走廊里再也没有了动静,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我震慑得失去了音响。我在心里哈哈大笑。酣畅淋漓,痛快人生,一旦没有了女人,我相信我有翻天覆地的力量,我相信我能够发动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和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

    我又来到街上。城市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无边的河流——女人的铅华异彩——如果女人不打扮,世界就少了一半。刚才那半张女人的脸显露星星点点的三十多岁的妩媚。一只没有年龄的脚穿着红色软缎拖鞋,像是在冲我骚情。她肯定没穿裤子,不然她为什么不探出身子来?而且她肯定在和谁偷情,不然干吗要那样慌张地关上门?高柳的拖鞋是什么样子的?拖鞋的颜色最好和三角裤衩的颜色趋于一致。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吃醋的人。半张脸的丈夫大概是个卖猪肉的,说不上为什么我有这个感觉。就在我走路的这一刻,全世界到底有多少男女在床上交合?到底有多少人刚刚把那东西送上轨道?有多少人正在拔将出来?在中国,在这个被称为新时期的年月,有多少丈夫有婚外恋,有多少妻子在吮吸另一个男人的唾液?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富有诗意的特色,是具有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双重意义的变迁的实绩。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我是个最有出息的俊杰。这种俊杰如狼似虎地需求女人却又往往不是女人所需求的那种男人。对男人来说,女人是可信赖的,但对女人来说,男人却永远不能充分信赖。我明白我自己,也就明白了所有的男人,明白了生活最幸福甜蜜也最黑暗阴险的一面。阳光只照耀人们外表的假象,黑暗却将真实和盘托出。我信奉坦诚,追求真实,所以我信奉夜晚追求黑暗。那和星光同在的是午夜女人漆黑的眼睛。人们,悄悄的,不要声张,没有天哪有地?没有黑夜哪有你?所有人都是在黑夜中开始了自己的发育史,所有爱情的花朵都是在黑夜中开放得最为艳丽,尤其是婚外的爱情。新时代正以与天不老、与时长存的黑夜揭开了充分***的一页。哦,明白了,高柳为什么不等我?是因为现在是白天,太阳正在头顶漫步。她不愿意仓促,像那个半张脸的女人那样,一有动静就离开床笫来门口探头探脑;不愿意来去匆匆,像我和妻子最近几次的交尾那样,开始就意味着高xdx潮,三下五除二,消肿了,卫生纸一擦,拜拜,马上就是距离,要多远有多远。她要如食橄榄细细咂摸,如濯流水悠闲地体味。后羿射日?要是我的魔枪能射灭太阳就好了。我愿地球处在暗无天日的漫长黑夜中,我愿黑夜永远飘拂淫水的蒙蒙气雾,我愿在席梦思沉陷的沟壑里永远荡起滑动的双桨,永远传来**杳然远去时的柔曼的旋律。行了,没什么可怨恨的,高柳已经说了,今天夜里她等我。在我的脑子里,她还说,你得编个故事,让你妻子相信你彻夜不归是由于一桩助人为乐的事。我说,这种故事很容易编,我已经编过好多次了,是系列的,第几集?但愿永远不会有结尾。

    我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猛回头,才发现我走到了马路中央,赶紧回到人行道上,继续朝前走,走了五步半,便又戛然止步。我愣了。我看到了肉体的高柳而不是臆想中虚无缥缈的高柳。还是那辆闪着粼粼玉光的长征牌彩车,还是那种带着清风的超逸的姿影。天上似乎落下了一场细雨,大地顿时变得一片湿润,空气中是清新怡然的凉爽。我吃惊于看见了她,她更吃惊于看见了我。右边的大腿刷地飘起,飘过车座,斜斜地贴住另一条腿,噌地停在我的面前。啊,好一阵暖暖芬香。我不禁撮撮鼻子——

    你怎么在这?我到你们单位去找你,你没在,想去你家,又不知道给你那口子怎么说,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去。

    她原来比我还要着急。怪不得没有等我,是等不及了。瞧,她都急红了眼,急出了眼泪,纤细的睫毛像晨露未干的草芽从房檐上耷拉下来——

    你对红红是有责任的——

    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你她是她——

    我是她的朋友,我有权问你,你现在想不想红红?

    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喜欢嫉妒。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想。我现在只想,只想别的。泪水从她黑津津的亮眼中盈溢而出,浸泡在河床底层的瞳光笼着诚挚的哀恸。女人的哭我见得多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分得清。我想对她解释,我要是说想,害怕你不高兴。我还想贴近她用舌头给她舔泪,还想抱住她用大哥哥的口吻哄她高兴起来。但这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做,她就推着车子朝一边走去。我一把拽住她说,有什么委屈你就说出来,我刚才的话是不算数的——

    红红死了,是翻车,一共死了七十多个人——

    胡说……——

    你应该去她家看看,反正你和她的事她丈夫也知道。

    我像不锈钢的圆规一样笔直地伫立,不知道这一刻我应该表示什么?是惊愕得改变面部表情?可惊愕之后呢?应该是极度悲伤,应该流出滢澈的泪水。可我一点也不悲伤,我的该死的眼睛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干旱,像经年不雨的荒漠。良久,我在心里喃喃自语,她走了,她撇下我走了。当我意识到我不住念叨的她并不是红红而是推车逸出我视域的高柳时,我发狠地举起拳头擂到自己**上。冷酷的畜生,没良心的东西,人都死了你还这样轻狂,难道红红没对你好过?难道她不是因为你才出走的?我用一个我诅咒着另一个我,越诅咒就越清晰地看到了我的灵魂深处那一方阴毒而自私的黑色肥土。我是真切希望红红不复存在的,为了高柳,为了高柳之后的那一串未知的女人和一潭未知的色欲的春水秋波。诅咒完了,正义的我和卑鄙的我便渐趋重合。没有惊愕,没有哀伤,更没有痛苦,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怅然若失,就像一个常在河边徜徉的人,时时贪婪着河中从上游漂下来的浮财,偶一回眸,发现河滩上少了一块熟悉的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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