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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第7章)(3)



  香妹一动不动,不知是否已经睡着。他乱七八糟想一通,就失眠了。脑子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幻影。屋子里黑咕隆咚,却又分明有许多人在这里走动。从他面前走过的人总是在慢慢膨胀,他们的脑袋几乎有热气球那么大。牛高马大的皮市长穿着红袈裟,端坐在主席台上作政府工作报告,满口阿弥陀佛。皮市长正口吐莲花,那红袈裟竟变作一张阿拉伯飞毯,载着皮市长飘在了半空中。皮市长盘膝而坐,双手合十,面带慈祥,口中念念有词。这时跑来一个顽童,仔细一看,竟是皮市长大公子皮杰。皮杰手拿弹弓,眯起眼睛朝空中飘荡的飞毯射了一个石子去,他父亲啊地一声,栽了下来,顿时肝脑涂地。皮杰狂然大笑一会儿,突然把脸青了下来,死死拉着朱怀镜,要他赔他父亲。朱怀镜被弄糊涂了,拍着脑袋一想,好像刚才的确是自己用弹弓把皮市长打下来的。低头一看,见弹弓正好在他手中。宋达清就上来铐了他。他拼命地喊老宋,是我呀?我是朱怀镜呀!宋达清像是根本不认识他,揪着他的衣领往吉普车里塞。就在他被推进吉普车的时候,他见皮市长背着手站在不远处,交代公安厅长严尚明,对朱怀镜这个人要严办。

  朱怀镜就拼命叫喊,说皮市长,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呀!你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在外面说起半个字。这时他似乎又坐在皮市长办公室了。皮市长似笑非笑,说朱怀镜,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明天派你去中纪委出差,告我一状。朱怀镜吓出了冷汗,连说不敢不敢。

  朱怀镜醒来,胸口还怦怦跳,感到背上汗腻腻的。打开床头灯看了看钟,已是早上六点多了。没有办法再睡了,等会儿方明远就会来电话的。坐了起来,就觉得头有些昏。

  起床洗了个冷水脸,感觉好些。果然电话就响了。朱怀镜一接,正是方明远,说车己在楼下了。他忙下了楼,方明远从车里钻了出来。仍是昨天那辆三菱吉普。两人上了车,开到皮市长楼下。整栋市长楼还没有哪一户亮灯,他们就熄了车灯干等。一会儿,又一辆奥迪车来了,静无声息地停下来。皮市长同王姨、皮杰一块下来了。朱方二位忙钻出车子,迎了上去。皮市长扬扬手,就上了奥迪车。皮杰把车门轻轻关上,回头对朱方二位笑笑,说:“我坐你们的车。”

  三菱吉普走前面。朱怀镜看看这辆奥迪,牌照也很陌生。今天这行动简直就是地下活动了。市长同副市长完全是两码事。当上市长,除了秘书,还有警卫,出门都是警车开道。而今天这一切都免了。皮杰很不耐烦的样子,说:“都是老奶奶闹的!好好儿的拜什么佛呢?我爸爸不上山,老奶奶三天两头电话来。”朱怀镜听得出,皮杰这是在为自己爸爸掩饰。他同皮杰打过交道之后,总觉得这位公子有些草包。其实不然,精明得很哩!

  天色未明,车辆不多,很快就到了荆山寺。皮市长一行人在寺下石级边下了车,徒步上爬。刚到半山腰,圆真大师已经迎下山来了:“辛苦您了,皮市长!”皮市长对圆真很客气,握握他的手,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哪里啊,你这是圣灵之地,来一趟就不要说辛苦。”圆真大师忙说:“皮市长说的是。求佛在己,心诚则灵。”同皮市长寒暄完了,圆真大师再回头同其他人一一握手道好。随圆真下山迎客的除了昨天那位小和尚,还有两位年轻尼姑,双手合十,礼貌地站在一边,面带微笑。朱怀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望了望两位尼姑,见她俩生得俊俏。尼姑们就对他点头微笑。皮市长说声我们上去吧,大家就跟着他往上爬。

  山门大开着,两旁早站了些和尚、尼姑,一律双手合十。皮市长却像没有看见这些人,只顾踱着方步往前走,这气派同他平日在市里的任何地方视察一样。大家见皮市长背着手往佛影泉去,也都随了去。这会儿寺里静得虚无,听不见半点水声。谁也不说话。

  只见皮市长侧着耳朵歪了一会儿头,然后嘴里咝咝地倒吸一口气,感叹说:“这泉水真如佛光,普照众生,却不显形迹。”圆真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市长高见!皮市长的智慧与众不同。有佛缘啊!”皮市长笑笑,摇摇手,不知是谦虚,还是不同意圆真的说法,意思含糊。众人就面面相觑。

  王姨样子就虔诚多了,脚步都谨慎起来。进了天王殿,迎面就见笑眯眯的弥勒佛。

  王姨取了三支香点了,跪下长揖三拜,口中念着什么。起了身,把香插在香炉里,再取了张五十块的新票子,投进功德箱里。皮市长背着手站在旁边,目光四处搜寻,像个游客。皮杰也学他母亲的样子,点香作揖。只是他出手还大方些,向功德箱里投的是百元钞票。旁边的小和尚见了,自是念佛不迭。方明远望望朱怀镜,朱怀镜就望望皮市长。

  皮市长微笑着,显得很有人情味。方明远也点了三支香,跪下拜了三拜。他却只投了十块钱的票子。朱怀镜也只好点了香,跪下作揖,向功德箱投钱。朱怀镜长到四十多岁,这是头一次下跪。他感到有些滑稽,想笑。可他没有笑,心里默念:愿佛保佑我和玉琴恩爱终身。朱怀镜站起来,见皮市长笑得更慈祥了。但皮市长没有跪下,一直背着手站在一旁。

  一行人又往大雄宝殿去。先不进殿,而是去了钟楼。灯光不怎么亮,钟上的铭文只可见其隐约。皮市长凑近去看,很有兴趣的样子。全是篆书。圆真就念道:“淳化二年秋,上巡幸荆山寺……”皮市长听了几句,说了声好好,不知是称道铭文,还是叫圆真别念了。圆真望望皮市长,停下不念了。皮市长问可不可以撞一下钟?圆真说当然可以。

  皮市长上前,悠起那横悬着的木桩,连撞了七八下。钟声苍茫,如烟如雾,立即笼罩了整个山寺。在场的人表情不禁肃穆起来。听着久回不绝的余音,皮市长不由感叹道:“听听这钟声,简直是艺术享受!要说佛教,撇开神秘的东西不说,其中科学道理还是有的。只说这钟声,就是艺术。艺术能陶冶人的情操啊!时常听着这震撼人心的钟声,潜移默化,说不定真可以净化人的灵魂哩。”圆真大师听了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高见高见!皮市长说得的确有道理。”

  皮市长一边下钟楼,一边若有所思地说:“能让全市人民每天都能听到荆山寺的晨钟暮鼓就好了。”圆真说:“荆山寺的晨钟暮鼓,原是荆都十景之一,最受文人喜爱。

  这钟是宋代的,鼓是明代的。自从这钟和鼓被定为国家级保护文物以后,再也不许敲打了。不过这鼓年代太久远,牛皮老了,也经不起几槌子了。”皮市长问:“重新置一套钟鼓,要花多少钱?”圆真没想到皮市长会问到这个问题,迟疑好一会儿,方明远对圆真暗使了个眼色。圆真会意,忙说:“皮市长这么关心我们荆山寺,如果政府能拨款重置钟鼓,我们当竭心修持,广结善缘,为我市的精神文明建设做出积极的贡献。”圆真说话总是这么佛俗两界都搭一点边,朱怀镜听来觉得很有意思。心想这圆真的法号该改作圆滑。圆真说完就紧张地望着皮市长。皮市长却是谁也不望,进了大雄宝殿。王姨又是烧香跪拜,一应如仪。皮杰、方明远、朱怀镜等也跪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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