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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情史:聊一聊辩机(2)

  辩机的成长,伴随着蜕变的痛苦,这样的体验,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在他的生活里,熟悉的世界被他推倒又重修。那次他没有杀长孙无忌,但他杀死了自己,当他跪在玳姬面前忏悔的一刻,他便杀死了过去的自己。从此他的眼神再也没有闪现凌厉的锋芒。心灵只当它活在忏悔中时它才能复活。一个谦卑的人,是一个认罪的人,认罪而知悔改,便是一个复活的人。人世间,流血的心常有,宽恕的心却稀有珍贵。一颗流血的心总在滴血,常常孕育仇恨和愤怒,便只能流出的是血,等到那血流干了,只会凋零和必朽,但宽恕的心确实是从流血的心里诞育的,一颗流血的心,只当它愿意活在悔改里,才能生出一颗宽恕的心,那宽容的一颗,为流血的另一颗止血和照明,在那颗流血的心绝望和难过时,常常光耀那颗流血的心,照拂着它。东宫血案之后,辩机带着一颗流血、另一颗宽恕的心重生了。

  剥开贞观之治的开放繁荣的表象,以玄武门之变血腥的帷幕,问询权力的本质,是任何文艺作品很难有勇气做到的——揭开美好的遮羞布,露出了帝制丑陋的本相。在权力面前,任何人都可能失控。对于一个皇帝,民间的评价和身边人眼里的他,可能完全不一样,一个老百姓星星眼里的一代明君,促成了经济发展国泰民安,但这不妨碍他在权力斗争中是个钻营残忍卑劣的恶人。玄武门的阴影笼罩着那片星光一般的时代,在李世民的帝王生涯里,这个玄武门之变是他讳莫如深的污点,把李氏家族拖进轮回。剧里另一位男性主人公,李世民,就拒绝忏悔,一生活在阴暗预言里。他不能屈尊,魏征谏言他向玳姬道歉,他龙颜大怒,这份屈辱不亚于吃屎。他把父之罪带给了儿女,他的子女们,各有各的阴暗预言。偌大一个宫殿,龙椅阴森凄凉,谁在位谁就有家门不幸,但是他太骄傲,无论枉死多少儿女,遭遇多少背叛,无论他受到怎样大的教训,他都不认为这个会是一种不幸,对带给他巨大不幸的权力着迷得不得了。但是剖开这位杀伐决断、不可一世的大帝的胸膛,你会发现他也有一颗流血的心。他没有友谊,权力这种东西只会吸引宵小之徒和伪君子,他也不能爱,亲人对他的感情,无外乎这几种,敬他,恨他,怕他,算计他,觊觎他的龙椅,亲情自然也十分短命,他的一家人生活在最是无情帝王家,他的兄弟们已被他杀死,他的儿子们仍在互相残杀。如果说辩机短暂的一生是一个不断重生的过程,那么李世民漫长的一生是一个不断发生着死亡和腐朽的过程。面对玳姬的谴责和唾骂,他不要脸地表示,只要时间够久,他造过的那些孽、欠下的血债,从这颗流血的心里流出来的血会在这颗心上结成疤,变得越来越硬,而她不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就会还在承受这些往事的伤害。他做到了,只是这颗心,表皮石头一般坚硬的心,里面无比凄凉。但是时间不但可以踏硬踏平一颗流血的心,也会平息另一颗流血的心里面疯狂的念头和仇恨,同一段时光,把玳姬打磨得顺从平静,与女儿高阳公主相认以前,余生里只有辩机偶尔来访,她不再执着于往事,那些持续不断地伤害着她的往事在这位佛教徒宽广的胸襟里得到了安放。

  玄武门之变,父之罪将辩机引入空门,与佛陀结缘。同年,父之罪致使高阳公主出生,她是李世民杀兄占嫂的产物。他们两个的缘分是从玄武门的诅咒里产生的,如果没有发生过李世民借长孙无忌之手杀宗将军全家,这两个罪人的一儿一女根本就待在平行世界里无缘见面,辩机一定不会幼年出家,高阳一定也不会出生,即使与辩机来到同一个世界,如果没有父之罪伤害母亲玳姬一事,辩机没有机会进宫被高阳看到,暗恋,寻找,执意追求。这是命运,或者,用辩机的话讲,这是人生的玄机,他可以去辨别。谈及两人的父亲,辩机对高阳公主进一步指出,所有与玄武门之变相关的人都是罪人。罪人后代之间的联结必然要走入阴暗的预言中去,李氏家族里从来不缺乏阴暗预言,两人之间的爱情,是剧里所有阴暗预言中的绝唱,因为这段在观众眼里玩火一般刺激的禁忌之恋有一个沉重的内核,这不是霸道公主爱上禁欲系高僧的故事,对于高阳,即使在热恋中,辩机也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但她对辩机的痴爱不完全是馋他的身子,这是一个她对他奉献出全部的寄托,两人用爱屡次与命运的阴暗预言交战,试图冲破它、战胜它、粉碎它的故事。这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有一个爱自由的主题,这是对罪的宣战。在玄武门之变中背叛宗将军的李世民如果还有点良善,就能把女儿对宗家唯一后人的完全信任视为女儿替父赎罪而大受震撼——父亲杀了他的父亲,女儿便把整个灵魂献给了他,可惜李大帝那流血过多的心结满了硬疤,任何美好的事物都碰触不得。他对幸福的把控只剩下利害的计算,向辩机忏悔道歉?不可能的,他残忍的杀害了辩机。他们两个把父辈罪的联结变成子辈爱的联结,结果是公主一生的幸福被权力打得粉碎,与辩机阴阳两隔,这段实质上是爱情的千古绝唱的丑闻绯闻遭到长孙无忌暗算,卷入议储风波,毁灭在政治阴谋里。而本可能通过成全这桩爱情完成自我救赎的李大帝,砍掉了命运女神伸向他的援手,在人生尽头,造了这最可怕的一孽,因此一病不起,辩机死后半年,他也带着一个阴暗的灵魂归西。

  高阳是放浪形骸的女孩吗?表面上像,实际上不。她的私生活很干净,只有辩机一个男人,混乱的是她嫁入房家、完成政治婚姻以后的人际关系,陷入这样的灾难,是她父亲造成的。她在与辩机确定爱侣关系之前,与李恪有超越兄妹边界的好感,以身相许过夫兄房遗直,疯狂纠缠爱慕已久的辩机,这些放浪的表面,是她与辩机相爱之前对抗权威、打脸父皇的方式,表达着她对王权的憎恨,对父权的蔑视。但由于她本人也是李世民与兄嫂乱伦的产物,父之罪,也给她的抗争打下了罪的烙印,示好、引诱、追求过什么人呢?自己的亲兄弟,丈夫的哥哥,出家人,都是镜中月水中花。何况头顶悬着铡刀,有个玉皇大帝,这些人中没有人敢爱高阳,除了辩机。亲人李恪拒绝了她,正人君子房遗直拒绝了她,只有玄奘法师的衣钵传人辩机和尚深思熟虑之后接受了她。辩机再一次击碎了原来的世界。用生命击碎的。他还是年轻小伙子,人生本该很漫长,却因为这个选择进入了倒计时,他破了色戒,与公主产生了爱情,有过肌肤之亲,水乳交融,还要用余下的生命重建被击碎的世界。上一次,他击碎了世俗的世界,斩断尘缘,从罪里复活;这一次,他击碎了宗教的世界,接受尘缘,拷问着灵魂的归宿,并准备去死。这个选择和他的勇敢,都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生命在他看来只是他为这个选择付出的最轻微的代价。



作品集大唐情史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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