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店(3)
时间:2022-09-20 作者:曹文轩 点击:次
第二天,根鸟来到这家客店门口。他在外面徘徊了很久,也没有见到金枝。他只好空落落地离开了这家客店,在街上心不在焉地闲逛着。 有一阵,他有强烈的愿望,想回米溪。 在街上又晃荡了半天,他走进了一家赌场。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小黑屋里却因为太暗,而在屋梁上吊着四盏灯。屋里乌烟瘴气。一群赌徒将一张桌子紧紧围住。他们在玩骰子。桌上放了一只碗,碗的四周押了许多钱。操骰子的那一位,满脸油光光的,眼珠子亮亮的,不免让人心中发怵。他将骰子从碗中抓出,然后使劲攥在手心里。他看了看碗四周的钱:“还有谁押?还有谁押?”然后噗地一下往攥骰子的那只手上吹了一吹,将手放到碗的上面,猛地一张开,只听那三颗骰子在碗里,像猴儿一般跳动起来。所有的眼睛都瞪得溜圆,眼皮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三颗骰子。三颗骰子终于都在碗里定住,那操骰子的,大叫一声:“啊!”随即,伸出胳膊,将桌上的钱统统地拢到了自己的面前。 根鸟站在一张凳子上看着,直看得心扑通扑通乱跳。他感觉到,那些人也是这样心跳的。他仿佛听到了一屋子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一颗颗脑袋,都汗淋淋的,像雨地里的南瓜。 一双双无毛的、有毛的、细长的、粗短的、年轻的、衰老的手,无论是处在安静状态还是处于不能自已的状态,透露出来的却都是贪婪、焦灼与不安。那些面孔,一会儿掠过失望,一会儿又掠过狂喜。喘息声、叹息声和情不自禁的狂叫声,使人备觉欲海的疯狂。 钱在桌上来来去去地闪动着。它们仿佛是一群无主的狗,一会儿属于他,一会儿又属于你。它们在可怜地被人蹂躏着。 一个八九岁的光头男孩,拖着鼻涕挤进了赌徒们的中间,直到将身子贴到桌边。因为他太矮,因此,看上去他的下巴几乎是放在桌面上的。他的两只奇特的眼睛,像两只小轮子一般,在骨碌骨碌地转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将一只脏兮兮的手伸进怀里,掏出几个小钱来。他没有打算要立即干什么,只是把钱紧紧地攥在手中,依然两眼骨碌骨碌地看着。 根鸟一直注意着这个光头男孩。 光头男孩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注意他,就掉过头来看了根鸟一眼。然后,他又把心思全部收回到赌桌上。 骰子在碗里跳动着,跳动着…… 光头男孩伸出狗一样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终于将他的小钱放在一堆大钱的后边。那是一个瘦子的钱。那前面的钱堆得像座小山,相比之后,他的几个小钱就显得太寒伧了。光头男孩有点不好意思。 骰子再一次在碗中落定。 光头男孩竟然连连得手。 掷骰子的那个人瞪了光头男孩一眼:“一个小屁孩子,还尽赢!” 光头男孩长大了,准是个亡命徒。他才不管掷骰子的那个人乐意不乐意,竟然将所有的钱一把从怀中抓出,全都押在瘦子的钱后边。 掷骰子的那个人说:“你想好了!” 光头男孩显得像一个久战赌场的赌徒。他将细如麻秆的胳膊支在桌子上,撑住尖尖的下巴,朝掷骰子的那个人翻了一下眼皮:“你掷吧!”意思是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骰子在那人握空的拳头里互相撞击着。那人一边摇着拳头,一边用眼睛挨个地审视着每个人的脸,直到那些人都感到不耐烦了,才“嘿”的一声吼叫,然后如突然打开困兽的笼门一般,将手一松。那三枚骰子凶猛地跳到了碗里…… 根鸟只听见骰子在碗中蹦跳的声响,却并不能看到它们蹦跳的样子,因为那些赌徒的脑袋全都挤到了的碗的上方,把碗笼罩住了。 脑袋终于又分离开来。 根鸟看见,那个掷骰子的人,很恼火地将一些钱摔在光头男孩的面前。 光头男孩不管,只知道喜孜孜地用双手将钱划拉过来,拢在怀里。 “小尾——!” 门外有人叫。 “你妈在叫你。”掷骰子的那个人说。 叫小尾的孩子不想离开。 “小尾——!”喊叫声过来了。 “走吧!”掷骰子的那个人指着门外,“呆会儿,你妈见着了,又说我们带坏了你。” 小尾这才将钱塞进怀里,钻出人群,跑出门去。 小尾走后,根鸟的眼睛就老盯着瘦子的那堆钱后边的空地方。他觉得那地方是个好地方。果然,瘦子又赢了好几把。根鸟的手伸进怀里——怀里有钱。当瘦子又大赢了一把之后,他跳下板凳,将钱从人缝里递上去,放在瘦子的那堆钱后边。 根鸟的手伸到桌面上来时,赌徒们都将视线转过来看这只陌生的手。他们没有阻止他。这是赌场的规矩:谁都可以押钱。 骰子脱手而出,飞到了碗里…… 根鸟还真赢了。这是根鸟平生第一回赌博。当他看到掷骰子的将与他的赌注同样多的钱摔过来时,他一方面感到有点歉意,一方面又兴奋得双手发抖。他停了两回之后,到底又憋不住地参加了进来。他当时的感觉像在冬季里走刚刚结冰的河,对冰的结实程度没有把握,心里却又满是走过去的欲望,就将脚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当听到咔嚓的冰裂声时,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刺激。他就这样战战兢兢地投入了进去。 根鸟居然赢了不少钱。 他用赢来的钱,又喝了酒,并且又喝醉了。 从米溪走出的根鸟,在想到自己从看到白鹰脚上的布条起,已有好几年的光景就这样白白地过去了之后,从内心深处涌出了堕落的欲望。 根鸟被风吹醒后,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客店收拾了自己的行囊,然后骑着白马,来到了戏班子住的客店。 女店主迎了出来。 “还有房间吗?”根鸟问。 “有。”根鸟就在金枝他们住的客店住下了。 傍晚,根鸟照料完白马,往楼上的房间走去时,在楼梯上碰到了正要往楼下走的金枝。两人的目光相遇在空中,各自都在心中微微颤动了一下。 根鸟闪在一边。金枝低着头从他身边经过时,他闻到了一股秀发的气味,脸不禁红了起来。 金枝走下楼梯后,又掉过头来朝根鸟看了一眼。那目光是媚人的。那不是一般女孩儿的目光。根鸟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目光。根鸟有点慌张,赶紧走进自己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