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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3)



  天已全黑了,几颗碎冰碴一般的星星,在荒老的天幕上闪烁。

  根鸟忽然用脚后跟猛一敲马肚。他要让马立即朝峡谷深处冲去。然而,令根鸟不解的是,一向驯服听话的白马,竟然不顾根鸟的示意,再次腾起前蹄,长长地嘶鸣着。根鸟只好从腰中抽出马鞭,往白马的臀部抽去。白马勉强向前,但一路上总是不断地停住,甚至在根鸟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调转头往回跑去。最后,根鸟火了,用鞭子狠狠地、接连不断地抽打着它。

  四周没有一丝声响。峡谷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洞。

  半夜时分,已经疲倦不堪的根鸟见到了前面的半山坡上似乎有一星灯火,精神为之一振。他揉了揉眼睛,等终于断定那确实是灯火时,不禁大叫了一声,把厚厚的沉寂撕开了一个大豁口。

  那温暖的灯光像引诱飞蛾一样引诱着根鸟。

  在如此荒僻的连野兽都不在此出入的峡谷里居然有着灯光,这简直是奇迹,是神话。这种情景,也使根鸟不知为什么感到了一丝恐怖。

  一间木屋已经隐隐约约地呈现了出来。

  白马却怎么也不肯向前了——即使是根鸟用鞭子无情地鞭打它,它也不肯向前。根鸟毫无办法,只好从马背上跳下,然后紧紧扯住缰绳,将它使劲朝木屋牵去。

  灯火是从木屋的两个窗口射出的。那两个窗口就仿佛是峡谷中一个庞然怪物的一对没有合上的眼睛。

  根鸟终于将马牵到了小木屋的跟前。“反正已经到了,随你的便吧。”根鸟将手中的缰绳扔掉了,拍了拍白马,“就在附近找点草吃吧。”

  根鸟敲响了小木屋的门。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肥胖的家伙站在灯光里,问:“找谁?”

  根鸟说:“我找一个叫黑布的人。”

  “我就是。”那人说道,并闪开身,让根鸟进屋。

  根鸟从怀中掏出长脚写的信,递给黑布。

  黑布走到悬挂在木梁上的油灯下,打开信,并索索将已打开的信抖动了几下,然后看起来。看着看着,嘿嘿嘿地笑起来。声音越笑越大,在这荒山野谷之中,不免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木屋里还有两个人正呼呼大睡,被黑布的笑声惊醒,都坐了起来。他们揉着眼睛,当看到屋里站了一个陌生的少年时,似乎一切都明白了,与黑布交换了一下眼色,也嘿嘿嘿地笑起来。

  根鸟惶惑地看着他们。

  黑布说:“好,送来一个人,还送来了一匹马。老板说,那马归我了。还是匹好马。”他对一个坐在床上的人说,“疤子,起来去看看那匹马,把它拴好了。”

  叫疤子的那个人就披上衣服,走出木屋。

  黑布坐了下来,点起一支烟卷来深深地抽了一口,问根鸟:“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吗?”

  根鸟说:“我是来请你指点大峡谷在什么地方的。”

  “什么?什么大峡谷?”

  根鸟就将事情的经过告诉黑布。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生长着不安。

  黑布听罢,大笑起来,随即将脸色一变:“好,我来告诉你。”他用右手的手指将拿在左手中的信弹了几下,“这上面写得很清楚,你是来开矿的!”

  根鸟吃惊地望着黑暗中的黑布:“开矿?开什么矿?”

  黑布说:“你明天就知道了!”

  根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边望着黑布,一边往门口退去。估计已退到门口了,他猛地掉转身去。他欲要跑出门去,可是,那个叫疤子的人将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却早堵住门口。

  黑布不耐烦地说:“老子困得很。你俩先将他捆起来,明日再发落!”

  于是,床上的那一个立即从床上跳下来,从床下拿出一根粗粗的绳索,与疤子一道扭住拼命挣扎的根鸟,十分熟练地将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然后将他扔到角落里。

  这时疤子对黑布说:“我下去时,远远看见一匹马来着,但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明日再说吧,它也跑不了!”黑布说。

  第二天一早,根鸟被黑布他们押着,沿着峡谷继续往前走。路上,根鸟听疤子对黑布说:“怪了,那马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黑布说:“可能跑到山那边的林子里去了。且别管它,总有一天会逮住它的。”根鸟就在心中祈祷:白马呀,你跑吧,跑得远远的。

  大约在中午时分,当转过一道大弯时,根鸟看到了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景象:一片平地上,盖有十几间木屋,有许多人在走动和忙碌,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脚下,忙碌的人尤其多,那里似乎在冶炼什么,升起一柱浓浓的黄烟,荒寂的山坳里居然一派紧张与繁忙。

  黑布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石头,对根鸟说:“这就是矿!”掉头对疤子说,“将他带走,钉上脚镣,明天就让他背矿石去!”

  根鸟被带到了一个敞棚下,被疤子按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椅上。

  根鸟也不挣扎,心里知道挣扎了也无用。他的目光有点呆滞,心凉凉的,既无苦痛,也无愤恨,随人摆布去吧。

  一旁蹲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他在那里打瞌睡,听见了动静,迟缓地抬起头来。根鸟看到,那是一个独眼的老人。老人默默地看了根鸟一眼。根鸟觉得自己犹如被一阵凉风吹着了,不禁心头一颤。那目光飘忽着离开了,仿佛一枚树叶在飘忽。

  “老头,给来一副脚镣。”疤子说。

  独眼老人站起身,蹒跚着,走向一个特大的木柜,然后打开门,从里取出一副脚镣来,又蹒跚着走过来。脚镣哗啦掉在根鸟面前的地上。

  根鸟望着冰凉的脚镣,依然没有挣扎,只是神情木然如石头。

  脚镣被戴到了根鸟的脚上。一个大汉挥动着铁锤,在一个铁砧上猛力砸着铁栓,直到将铁栓的两头砸扁,彻底地锁定根鸟。那一声声的锤击声,仿佛在猛烈地敲击着根鸟的灵魂,使他一阵一阵地颤栗。

  独眼老人一直蹲在原先蹲着的那个地方,并仍然垂着头去打瞌睡,好像这种情景见多了,懒得再去看。那样子跟一只衰老的大鸟栖在光秃秃的枝头,任由其他的鸟去吵闹,它也不愿抽出插在翅膀下的脑袋一般。

  钉上脚镣之后,根鸟就被松绑了。

  疤子对独眼老人说:“带他去五号木屋,给他一张床。”说完,他就领着另外几个人回那山坡上的小木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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