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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恋的老家冈日波钦(4)



    他说:“那有什么难的,你来就是了,只要是在青藏高原,多远我都给你派车,或者我陪你去。”

    我激动地说:“真的?”

    于是我开始请假,一次一次地请,执著得让人讨厌地请,执著了半个月,才批准了半个月。

    我心急意切地上路了,这一次我是先坐火车到达了格尔木,再坐公共汽车前往西藏,八天以后才到达拉萨。拉萨正在下雨。

    下雨的拉萨烟霭蒙蒙,走在街上,甚至都看不到布达拉宫辉煌的金顶,哲蚌寺躲藏在山怀的衣襟里仿佛消失了,大昭寺门前冒雨磕头的人影如同风中起伏的树,罗布林卡从围墙里伸出头来吃惊地望着雨色,满街都是湿淋淋的人和湿淋淋的狗,拉萨河的水正在高涨正在狂哮。

    我的同学病了。他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迟不病早不病,你一来我就病了。”

    他陪我在拉萨转了一天,说好一旦雨停马上出发前往冈日波钦。但就在雨停的这天晚上,他突然不行了,肚子疼得满头大汗,腰都直不起来了。送到医院一检查,急性阑尾炎,马上就做了手术。

    手术后医生说:“一个月之内不能坐汽车跑长途。”

    医生是对的,西藏的路大都很颠,颠开了刀口怎么办?

    同学抱歉地说:“那就只好你一个人去了。”

    同学的家人不在拉萨,我陪护了几天,正准备出发的时候,来探望我的同学的武警交通支队的支队长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拉孜一带出现大面积泥石流,前往阿里的路已经堵死一个星期了,你们幸亏没有走,走了还得回来。”

    我紧问道:“什么时候能通车?”

    支队长说:“很快,半个月就通了。”

    老天爷,半个月还算是快的。我的假期已经到了,如果再等半个月出发,加上来回路途上的时间,至少得超假一个月。行不行呢?我给单位领导打电话,领导几乎是哀求着说:“回来吧,大家都在学习,就你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在外头,我给上面怎么交代?这样吧,明年,明年我给你两个月的假,你想去哪就去哪。”又是一个明年,这样的明年以及所有计划中许诺中的明年对我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不想回去,实在是不想回去,但最后我还是坐着同学派的车闷闷不乐地回去了,毕竟我已是一个依靠单位生存了几十年的人,毕竟我还得考虑领导给上面如何交代的问题,毕竟我不是一个干脆利落得只剩下了勇敢和无畏的叛客,不是一个自由自在、啸傲林泉的江湖隐者。

    两千公里的青藏公路转眼消失了。西宁撞入我眼帘的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我的故乡不是这里,不是,我的故乡在远方,在冈底斯山的怀抱里,在冈日波钦的皑皑白冠上;突然感到自己非常孤独,恰如一片被冬天抛弃的雪花、一轮从冰山滚落的雪浪。我不停地叩问着自己:难道冈日波钦对我来说就是如此得不可企及?难道我对一座旷世神山的渴慕会因为我没有吃尽苦中苦而无法得到满足?难道在我和冈日波钦的缘分里就只能是永远的久怀慕兰、永远的难得一见?我突然变得非常后悔:我回来错了,真的回来错了。为了矗立心中越来越沉的冈日波钦,我为什么不能再等半个月?为什么不能超假一个月?为什么要顾及一些绝对不能使人的生命增光增值的无谓的约束?这约束和冈日波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一粒米和一个世界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一种速朽的现实需要和一种永恒的精神追求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原本是属于冰天雪地的,属于高寒带的洁白,属于虚静澄澈的所在;我应该生活在雪线之上,应该是一只孤傲的雪豹、一朵冰香的雪莲、一丛绝尘的雪柳。我想回去,即刻就想回去,回到宁静的冈日波钦那慈爱的山怀里头去。那是我的家,是一个虽然没有待过一天却比这个作为故乡的城市更温馨更干净更让人踏实的家,是一个没有欺诈没有蒙骗没有恐怖的家,是一个充满了和平、宁静、光明、美善的老家。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冈日波钦,我的梦恋,我的灵魂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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