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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家楼(2)


  仗着马丹的善于调解的智慧和她的从不枯竭的好脾气,这五个娘儿们之间只存着一种含着妒意的和平而很少什么骚动。
  这种在小城市里的独家买卖是不断地有人出入的。马丹早知道把这店子装成了像样的外表,而自己对于全部的顾客显得那样和蔼和那样亲切,她的心地厚道是非常著名的,所以人都对她抱着一种尊敬的观念。那些长期的顾客为她花了钱,在她向他们表现一种比较明显的亲热时,他们都认为胜利;并且他们在白天做买卖相遇的时候,一定互相说道:"今天晚上,在您知道的那个地方会面。"正同我们说:"上咖啡馆,可对?夜饭以后。"
  总而言之,戴家楼是一个好地方,很少有什么人不去赴那儿的日常的约会。
  谁知在五月底的某一个晚上,第一个上门的顾客布兰先生,木材商人和前任市长,竟发现那扇小门是紧闭的。花格子里面的那盏小风灯简直没有一点儿光;那所像是死了的房子里面没有一点儿声息传到外面。他敲门了,开始是从从容容的,以后,多用了一点儿的气力,仍旧没有一个人答应他。于是他用慢慢的步儿向着街道的坡儿上走去,后来,走到菜市广场,他碰着了那位正要向同一地点走去的船行经理杜韦尔先生。他们一同折回那地方去,成绩也并不见佳。但是一阵大的喧嚷忽然在他们很近的处所爆发了,于是他们绕着这所房子走了一周,以后才望见一大群的英国水手和法国水手正在挥着拳头撞击这咖啡馆的那些放下了的活动木板帘。为着使自己避免麻烦,这两个资产阶级立刻都逃走了;但是一声轻轻的"喂"止住了他们:这是咸鱼行经理都仑伏先生在认清楚他们之后和他们打的招呼。他们把事情告诉了他,对于他,这消息是不快活的,本来他是娶了亲的,而且又有了子女,行动不便,只能够在星期六到戴家楼来,他用拉丁话说是"为着力求安全";而实际上却是一句隐语:因为他的朋友波尔德医生曾经把卫生警察制度的周期检查的日子告诉了他,他利用这种消息给自己规定了夜假。这一天正是他的夜假之期,而在这情形之下竟要耽误他整整的一周了。
  这3个人向着碇泊区转了一个大弯,在路上遇见了年轻的斐礼卜先生和班贝斯先生,前一个是银行家的儿子,戴家楼的老主顾,后一个是本地的税务局长。于是全体又从犹太人街走回来,目的是再去作最后的一试。但是那些愤不可遏的水手们正包围了这所咖啡馆,对着它扔石头,一面直嚷;于是这5位属于楼座的顾客都赶紧退回来,开始在各处的街道上荡着。
  他们还撞见了保险公司经理巨布伊先生,随后又撞见了商业法庭的审判员华斯先生;一个远距离的散步开始了。最初他们走到了防波堤上。他们在石栏杆上并排坐下来,瞧着浪花卷动。浪头上的泡沫在黑影里形成了许多发光而一现即隐的白痕,海波触着岩石的单调噪音在夜色中沿着整座悬崖响动。在这几个发愁的散步者待了一会儿之后,都仑伏先生发表意见了:
  "这真扫兴。"
  "扫兴,的确。"班贝斯先生接着说。
  末了,他们提着小步儿都走开了。
  走过了那条摊在坡下被人称为"林下"的街,他们就从"永保盐田"的木桥上走回来,经过铁路附近,重新又到了菜市广场,这时候,税务局长班贝斯先生和咸鱼行经理都仑伏先生正谈到了一种可作食品的鲜菌,因为他们两人中间有一个肯定已经在附近寻着了这东西,于是就突然起了一番争执。人心都由于烦闷变成愤愤的了,倘若其余的人不来调解,他们也许因而竟会动起武来,所以怒气冲天的班贝斯先生退出去了;然而一个新的争论又在前任市长布兰先生和保险公司经理巨布伊先生之间发生了,主题是税务局长的薪水和他能够为自己创造的财源,种种侮辱性的言语雨点似地从双方口里洒出来,这时候,陡然爆发了一种像暴风雨一样骇人的喧嚷,接着那群懒得在一家关了门的咖啡店外面徒然空等的水手们涌到广场上来了。他们排成对儿挽着臂膊,组成一道长的行列,并且怒气冲天似地咒骂不停。
  这一群资产阶级都在某一家的大门底下躲着,那些狂吼的群众对着修道院的那个方向走了。经过颇为长久的时间,还所得见那阵喧嚷如同去远了的雷声一般低下去;最后才恢复了沉寂的气象。
  彼此愤然相攻的布兰先生和巨布伊先生,没有互相道别就朝各自的方向走了。
  于是其余的4个人又重新提起了步儿,并且本能地再由下坡道儿向着戴家楼走去。店呢,始终是关着的,静寂无声的,不可进去的。一个安静而顽固的醉汉,轻轻儿敲着这咖啡馆的前门,随后又停住不敲而用低声叫着堂倌弗里兑力。他看明白绝没有谁答复他,于是打定主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来等候变化了。
  这些资产阶级正要退下来,这时候那一群闹轰轰的海员们又在街口出现了。法国水手们狂吼着《马赛曲》,英国水手们狂吼着《大不列颠国歌》。发生了一阵向着墙壁直扑的全体冲锋,随后那些粗蠢的家伙的浪头儿再向着堤岸扑过去,于是这两国的水手就在那地方爆发了一场斗争。在喧嚷之中,一个英国人被人打断了臂膊,一个法国人被人打破了鼻梁。那个留在门外边的醉汉,现在如同倔强的孩子或者酒鬼似地哭起来了。
  末了,这些资产阶级也都散了。
  慢慢儿,安宁的气象又回到这个被人打搅过的城市上面了。不时一阵浮起的人声从某一处传到另一处,随后就在远处消失了。
  有一个人始终单独荡着,那是咸鱼行经理都仑伏先生,他因为要等候下星期六而伤心了;并且希望有偶然的机会,这偶然的机会在旁人固然莫名其妙,在他自己也没有法子了解;他认为警务当局听凭一所归他们监视的公用商店关门是教人非常生气的。
  他又转到那地方去了。四处窥探,搜索种种理由,末了他望见防雨板上粘着一张大的纸儿。他很快地划燃了一枝蜡烛火柴,于是看明白了这样几个笔迹不匀的大字:因为第一次领圣体,关门。
  很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了,于是他走开了。
  那个醉汉现在睡着了,直挺挺地拦着那张恕不招待的门躺着。
  第二天,所有的熟客,一个跟着一个,在臂膊下面夹些纸头,假装有事的样子走过这条街,并且每一个人都偷偷地来读这张神秘的启事:因为第一次领圣体,关门。
  马丹娘家的姓是里韦,她有一个以细木匠为业并且有家小的兄弟,他名叫约瑟甫,住在他们的故乡欧尔州的味乡。马丹以前在伊弗朵开小客店的时候,曾经负担了这兄弟的女儿举行受洗礼的开销,她给这侄女取的教名是康司丹丝。这个细木匠是知道姊姊境况不坏的,他并没有忘了她,尽管双方都因为受了职业的牵制而且居住的地方相距又远弄得不能够常常碰头。但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快有十二岁了,这一年决定教她去第一次领圣体,所以他握住了这个接近的机会,写了封信给他的姊姊,说是这场礼节的开销完全要靠她。本来他们父母早已死了,她不能拒绝这种为了她的侄女而起的要求;因此答应下来。他的兄弟,更一心指望由于这种拉拢的效力可以教姊姊立一个有利于这个女孩子的遗嘱,因为马丹原是没有子女的人。


作品集莫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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