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痛

　　人的生命是这般的脆弱……

　　生命逝去的潦草和冷寂，又是多么的残忍和无奈！

　　我接到电话，父亲病了。我备了医治病的钱，然而却没有了意义。当我匆匆见到了父亲，他已经是在弥留之际。父亲是脑出血，大脑三处出血。靠医药仅仅维持了四天。但一直都是无意识的状态。他下意识的挥动着手臂，每一次都牵动着我们的兄弟姐妹的心。我们哭喊着，呼唤着……父亲您还有什么遗愿吗未完吗？可他已经不能讲话，那只是我们的想象，我们的意念。

　　父亲是个空军飞行员，体质是好的，那是年轻的时候，现在……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父亲是好脾气的，重感情，明事理。头脑也够用。小的时候家里七口人，都指望他一个人生活。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为了奶奶，他从沈阳市回到了农村（听姑姑说是母亲的原因，然而我没有考证），但从没有让母亲做过一天的农活，在我们的当地也是奇迹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在父亲的身后，侍弄园子里的蔬菜：给茄子打杈，给大蒜松土，栽土豆，种玉米，割大豆和高粱……我学会了很多的农活，因为父亲从不严厉地要求我们。养猪，养禽，种农作物偷偷的卖（因为那时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于是我也放猪，喂鹅，采野菜……贴补家用。我们家也从来没有吃不饱，穿不暖，在那年月也就算不错了。我们兄弟姐妹也有机会求学，尤其是我，一个农村的女孩子读书，真的是不容易。

　　但我父亲还是坚持要我读书，就这一点要我在以后的求职工作生活中受益，我永远感激我的父亲。我也永远忘不了父亲送我进城上学，因为我考入了县重点高中，我们带着行李，买了一个盆，给我安排了一个远亲家，因为当时学校没有宿舍。他是那么无奈而又那么地高兴，他掩饰着他的无奈，表露着他的欣喜。

　　我也清楚的记得，我和父亲在月亮下，一辆破车，一头老牛，还有我年迈的父亲和弱小的我，往家里收玉米，老牛吃力的拉车，父亲吆喝着老牛，我奋力的助推……我真的想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也知道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我也想起“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凄凉画面，而最清晰的还是夜晚破车老牛父亲和我，仿佛在昨天。

　　父亲鼓吹“能文能武”也就是把书读的好，活计也要做的好。一旦书读不好，还可以吃饱饭的。所以我因着怕累很用功的读书，好走出这块土地，一面也辛苦的劳作，以备读不好书打下基础。于是我养成了吃苦耐劳，守得住清贫，奈的住寂寞的品格。我在以后的求学就业婚姻工作中，一面追索奋进，一面安贫乐道。

　　父亲是好脾气的，我们小的时候，他从不打骂我们，也同样谦让着我的母亲。而母亲的性格刚烈而急噪，对我们要求也严厉。所以每当我母亲责骂，我哭泣，委屈的时候心里都想着父亲怎么还不回来啊！当母亲的叨唠埋怨时，我就默默的站在父亲的一边，尽管表面是不敢明示。

　　我的父亲是理解人的，弟弟结婚时候，哥哥背着他，卖了他心爱的相依相伴的老牛，他一遍遍的述说：“我梦到了那牛站在他的头前流泪地望着我…”他也流着泪，可并没有责怪哥哥一句。所以我也敢办事，因为在他那里，做了就是对的。这培养了我以后自立自强的品格。

　　父亲在生产队做活时永远的是最后一个，而且要比倒数的第二落下很远很远，无论是收割，锄地……在我幼小的虚荣心理感觉十分没有面子。后来我长大了才敢问父亲，为什么这样不紧不慢啊，我可是干什么都不居人后的。父亲狡黠地半闭着眼睛说，“留着劲回来干自己的啊！”的确回家不停地在自家的小园子里劳作，但我清楚地知道，即使他不这样，也不会快哪里去，因为他就是这个慢性子。

　　父亲是最不讲卫生习惯的，母亲说当兵他也是的邋遢兵。母亲确实个有洁癖的人。我看我当年父亲的照片，出奇的帅，看不出一点点的邋遢，可生活中我记忆里的父亲确是一个不利索的人，衣裤鞋帽从来就没有干净整齐过，尽管母亲有一双巧手，尽管也不停地洗。我也曾因为给父亲买了毛衣，他穿在坎肩的里面。毛衣是那么肥大，坎肩是那么的瘦小。而他毅然决然执着的坚持着。

　　父亲喜欢吸烟，自己也种植过烟草，在小菜园里，我也帮助他掐尖打杈晾晒，烟末和烟灰也张扬的到处都是。母亲因为这个也是没少的叨唠，最终没有起到一点的作用。

　　父亲嗜好饮酒，我们小时候，父亲是舍不得买酒的，只是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孝心的大姐就用她积攒的零花钱，给父亲装上半斤或一斤酒，父亲小口小口的抿着，咂着品着，一副悠然满足的样子，让我记忆犹新。我也在一旁和他分享着这份满足幸福，同时也同情着父亲的小心和不舍得的心理。暗暗的发着狠，大了，等我能挣到钱，一定给父亲买酒，买好酒，多多的买。什么都能转变啊，而最能改变人的就是时间是生活。在父亲年老是时候，就不是嗜好饮酒了，而是爱酒如命了，不是要酒不要命了，一天不是几顿了，而是随时，用父亲的话说：“今天我高兴，我喝。今天不高兴，我喝。”平平常常就更没的说，喝，哥哥姐姐们都走了，弟弟参军了，我在上学，然后是工作，种田，和似醉非醉的父亲一起。

　　我还有一份额外的工作，抱着酒瓶子酒壶给我的父亲装酒，成年累月。一直持续到我结婚。母亲忍受不了，去了姐姐家，以后又笃信了佛教，成了吃斋念佛的佛家居士。而父亲喝了酒，就开始数落起妈妈姐姐哥哥和弟弟，我也伴随着成了老好人的坏人。他也许是孤独，也许是寂寞，话却说的特别的多，一遍一遍，翻来覆去，象车轱辘一样反复的转。

　　到后来，缝人就说，干说不完，别人都躲着他。去别人家，人家关灯，他也不走。发展到最后就是拉长了语调唱着说了。他也就越发孤独，人家就越发的躲避。那时我想到父亲，就感觉到很没有面子，不敢处对象，不敢相亲，而他又怨恨我没有能力，嫁不掉。想到我一辈子的幸福没着落，无可奈何。那时我不敢面对，不懂人生，无处诉说，没有人引导点拨。就默默地忍受着煎熬着等待着。对父亲很有看法，就想，我怎么有这样的父亲啊！如果不会说话也好啊！

　　父亲真的不能开口说话了，是不是我的意念啊！父亲你开口说话吧，即使是醉话，是责骂……父亲不能了！给我不喜欢卫生惯的父亲擦拭的干干净净：理发，剪指甲，系好了每颗纽扣……父亲还没有出灵，我给父亲欠下的全部债务还清，喝了十几年酒的父亲，欠了45元钱，我泪如泉涌。我要一个齐整，干净的父亲。我要父亲您走的心不挂碍。我再不要人瞧不起您，父亲，我的父亲！我要为您努力，我要为您争气，我要为您尽心，我要您有尊严的走，我要您有人格的走……我把带来的钱留下路费后全部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