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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雨/胭脂雨(6)



  整个油麻地都沉浸在因对案情的分析带来的巨大的欢愉中。谁知道得多,谁联想得丰富并有可信性*,谁在这方面显得有经验与知识,谁就成为此时的重要人物与言谈中心。油麻地有的是这方面的人才,一有风吹草动,这些能人便会从各个地方冒了出来,成为耀眼的亮点。

  从早晨到现在,邱子东一直沉默不语。从得知是林文藻死于室内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感到有点儿恐慌与不安。当他走到镇上,看到人们不自然的目光和听到过于亲切的问候时,他的恐惧与不安便加深了。

  今夜的月亮,分外的明,也分外的妖娆。

  那只白色*的小轮船,明晃晃地停靠在大河边上。

  邱子东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阴*里,一直在看着这只白色*的小轮船。在他的记忆里,他至少有十次以上看见这只船从城里开来,在某一个地方用手铐铐了一个人,然后将他押到船上,在两岸无数的目光下,这船屁股突然往水中一埋,接着浪花翻腾,船首高昂,船的肚皮轻贴水面犹如一只硕大的水禽飞走了。

  此时,戴萍还在接受询问。几乎到天亮,这场询问才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几个公安吃在油麻地住在油麻地,到处走访,到处找人谈话。油麻地的人不时地看到他们夹着皮包闪现在油麻地的大街小巷里。每当谁看到他们时,都会无端地感到一阵紧张,仿佛林文藻的死与他有关一般。

  这天,公安决定与杜元潮交换一下意见,听听他的看法,地点就在镇委会。杜元潮让朱荻洼出去,将镇委会的大门锁上了。

  公安说:“杜书记,一直还未能听到你的意见。”

  杜元潮笑了笑说:“我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对现场的察看、你们这几天以来的调查。”

  公安说:“我们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林文藻的死,是自杀还是?”

  杜元潮说:“我不是搞公安的,我作不了这个判断。但我可提供一个材料供你们参考。就在林文藻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到过我家。那天,下雨,他举了一把黑布雨伞。当时,我家里人正在吃晚饭,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没有,我们就留他吃了饭。饭量还不小,记得他喝了三碗粥,还要再添,而锅里已没有粥了,搞得我爱人很窘。林文藻有点儿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饱了饱了。吃完饭,他就坐下来跟我谈文娱宣传队的事,说他刚写了一个小剧本,还把剧本的内容说给我听,兴致蛮高。不是周会计来找我说事,他还要继续谈下去。那天晚上,我没有觉察出他有丝毫的异常。记得出门时,他还用手拍了拍我女儿的嘴巴。”

  杜元潮十分客观地叙述了那天晚上林文藻的到访。

  几个公安听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接下来,公安将这几天的调查情况向杜元潮作了介绍,希望杜元潮能就这些调查得来的材料发表看法。

  杜元潮很认真地听着。

  在公安的叙述中,邱子东的名字被一再提及。这些材料的底部沉淀着一个粗大的问号:林文藻之死是否与邱子东有关?

  这些材料似乎都在杜元潮的预料之中。听完后,他深思了片刻,十分明确地说:“说此事涉及到邱子东?这绝不可能!”

  几个公安又互相望着。

  “绝不可能!邱子东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杀不了人!”

  一时双方无话。

  后来的说话又进行了约一个小时,几个公安只觉得一头雾水,更不知道该如何作结论了。

  最后,杜元潮建议:“你们可以直接询问邱子东。”

  公安说:“我们正在考虑这样做合适不合适呢。”

  “这有什么不合适?邱子东这些天精神压力很大,你们找他谈一次话,让他将事情说清楚了,是件好事。”

  公安说:“那好。”

  杜元潮来到大门口,从门缝里对守候在门外的朱荻洼说:“开门。”

  朱荻洼开了门。

  杜元潮看到门口站了几个人,用不高不低却响亮到足以使在场人听到的声音,对朱荻洼说:“去找邱镇长,说公安局的人找他。”

  听到了这句话,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当邱子东还没有被朱荻洼找到时,油麻地却有半数以上的人知道了这个已被预测了许多时候的消息:公安局的人找邱子东谈话了!

  过了整整一个星期,这天黄昏,那艘白色*小轮船终于离开了油麻地。公安局最终没有留下一个十分确切的结论,带着无数相左的互为消解的材料走了,将一团模糊,一团疑云,也将一个巨大的可以继续想像的空间留给了油麻地。

  邱子东陷入在一种不明不白的境地里。

  他想呼喊,可没有理由呼喊;他想号叫,可没有理由号叫。他只能跑到荒野上,举起猎枪,将正在空中飞翔的一群麻雀打落下无数。

  这天上午,杜元潮正在镇委会办公室里看报,朱荻洼匆匆进来,说:“林家上百号人,往镇上来了!”

  “是吗?”杜元潮连头都未抬起。

  朱荻洼见杜元潮这里毫无动静,无趣地走了。

  不一会儿,披麻带孝的林家人就走进了油麻地镇。与上回刘家桥刘家闹丧队伍一样,林家的队伍也是从小镇的大街的一头,走向另一头。不同的是,刘家的队伍是沉默的,而林家的队伍却是一路走一路呼口号一般大声喊叫:“邱子东杀人了!”“杀人要偿命!”“邱子东,出来!”“邱子东跟戴萍睡觉,让林文藻捉住了!”也不统一,百十号人各喊各的,其中一些人并无悲伤,却有几分快意。

  那呼喊声,声声入耳,邱子东哪里敢站出来,躲到了一座废弃的仓房里。

  杜元潮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报,门外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甚至都未能使他的头抬一下。等到将报屁股上的一行字都看完了,他才站起身来,用双手搓了几下脸,走出镇委会,见到朱荻洼,便让他立即去将民兵营长叫来。不一会儿,民兵营长就被叫来了。杜元潮说:“通知全体民兵,在邱镇长家门前集合!”

  林家的闹丧队伍在到达邱子东家前一刻,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民兵早站到了邱子东家门前的空地上。

  林家人仗着这是闹丧的队伍,想也不会有谁敢阻挡,继续往前走。

  民兵们竟然往后退却着。

  这时杜元潮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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