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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纪事(2)



    东方淡说罢就离开了我。我很失望,觉得他要是再说下去很可能就要反对政府了。

    我又去找赵伯欣。

    我说:“听东方淡说你是权威,我以后跟你学。”

    赵伯欣笑笑,说了声好。

    我说:“你教我,现在就教。”

    赵伯欣说:“以后吧,你看我怎么做,慢慢就学会了。”

    完了我去找周敬福,也说起向他学习的事。

    周敬福冲我笑笑说:“你跟我学什么?我跟你差不多。”然后就不理我了。

    周敬福不爱说话,却喜欢唱歌,浑厚的男低音,忧伤得叫人不知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白色的浓雾阵阵升起,

    迷住了我的双眼和茫茫大地,

    有一首哀歌回荡在心里,

    我欲唱又止将隐痛藏起。

    我一听他唱这首歌鼻子就发酸,就感到有一种东西在胸腔里浮上来沉下去,就忘了自己还有监视他的任务,呆钝地停留在一种悲沉而辽阔的境界里,久久不能自拔。

    大概是歌声的感染吧,我虽然痛恨周敬福的冷淡,但从来没有给温局长报告过周敬福的言行。所以每次等我报告了东方淡和赵伯欣的情况后,温局长总要问:

    “周敬福干什么了?”

    我说:“上街数虫子了。”

    温局长问:“他不说话?”

    我说:“他不说话,就唱歌。”

    有一次温局长说:“他唱什么歌你给我学学。”

    我就学着唱起来。

    温局长皱着眉头听着,半晌说:“国民党里没有这种歌,共产党里也没有。”

    我说:“那就让他唱吧,咱不管他。”

    温局长说:“他都唱出‘藏起’了,怎么能不管?你知道他要把什么藏起?他要把不满藏起。新社会了,他不满什么你知道吗?你给我好好监视他,他这个人大有名堂哩。”

    但我仍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名堂。我甚至下班后跟踪过周敬福两次,每次都看到他哪儿也没去,就回家了。

    城市的花草树木以及飞禽走兽蚂蚁蜘蛛很快数完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数的,反正他们每人都报了一串数字。温局长让我造表把那些数字都登记上。我一边登记一边问他们:

    “马武,七只狼是怎么回事?我在哈国城长大,从来没听说过哈国城有狼。”

    马武说:“有,我看见了。”

    我说:“你看见的肯定是狗。”

    马武叫起来:“你以为我连狗都不认识?狗有一个营,都是能咬死人的那种狗。”

    我说:“咬死人的狗我也没见过。”

    马武说:“是我管还是你管?你登记就是了。”

    我登记着,又问朱有田:“麻雀十万、乌鸦十万、野鸽子十万、老鹰十万,怎么都是十万?”

    朱有田得意地一笑道:“说明我管的多呗,我是司令,别人都是团长营长。”

    我只好都写了十万。又问刘展红:“你光说红花九千朵、蓝花五千朵、紫花六千朵、白花五千朵,到底是什么花?”

    刘展红说:“我哪里知道,我问过温局长,温局长也不知道。”

    我说:“那你问问老百姓啊,老百姓肯定知道。”

    刘展红说:“我问了,稀奇古怪的名字我不会写。”

    我问周敬福:“怎么你管的蜘蛛才二十个?屎壳郎才六个?”

    周敬福说:“我就见过这么多。”

    我又说:“蚂蚁六亿五千万个,你是不是扒开蚂蚁窝数过?”

    周敬福说:“是的。”

    我说:“一窝蚂蚁乱糟糟地胡爬,能数得清楚?”

    周敬福说:“踩死了数。”

    我一边记着一边说:“好,这个办法好。”

    朱有田喊起来:“都踩死了,不是没有了吗?你成光杆司令啦。”

    我一愣:“对啊。”再看周敬福,周敬福毫无表情,显然他是知道踩死就没有了的道理的。

    我说:“那这六亿五千万蚂蚁还登不登了?”

    朱有田说:“不能登,都死毬完了,他管什么?”

    马武说:“要登要登,管它就是要让它死,要是死了都不算,那我还打不打老虎打不打狼了?不打老虎不打狼就不给我发枪了。”

    朱有田嘿嘿笑着说:“天上飞的一个都不能死,我的人马越来越多,谁打死鸟我就打死谁,我更需要枪。”

    东方淡对我说:“你就登记上吧,不登周敬福不是白数了。”

    我想也对,就不顾朱有田的反对登记在了表上。接着登记树木,我问东方淡:“木会是什么树?”

    东方淡说:“不是木会树,是桧(贵)树。”

    马武嘲笑道:“贵树?人有贵贱这我知道,树怎么也有贵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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