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孤独的外婆

　　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的外婆守着家，已经几乎没有外出。最长情陪伴她的，只有她手中的那根被摸得光滑滑的拐棍。

　　外婆身高也许不足一米五零，我没有用尺量过她的身高，比我要矮一些，所以我估计也差不多是一米五零左右吧。个子瘦小，从我认识她以来，外婆从来没有长胖过。这么瘦小的身躯，却孕育了三儿两女，而且每一个都挺壮实。外婆也是在苦水中泡大的，从小就给送养，幸好抱养她的人家十分善良，哪怕是后来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外婆还是疼爱有加。但在那个食不裹腹的年代，就是太外公太外婆再疼爱，外婆还是要干很多的活，还是会挨饿挨冻。如今外婆儿孙满堂，她最长的外孙女在几年前都已经做了外婆，我的外婆已经是高外婆了。在传统观念里，多子多福，五代同堂的家庭，是幸福而美满的代表。

　　在农村儿女赡养老人，更多的只是管吃饱穿暖，对于情感的满足是相当缺乏。外婆家离开村子有一段距离，地处偏僻，平日除了生活在这里的人，几乎没有其他人来往。改革开放后，外出务工的人们体验到了城市生活的便利和优越，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往城市搬迁，我的五个舅舅搬走了三个，最小的堂舅还在附近起房子，但离老屋子有一段距离。现在只有二舅一家是长住户。外公和小外公都已经离世了很久，两年前一直与外婆作伴的小外婆，在那年的大年初二突然离世，从此外婆只能独自一人坐在房门前寂寞的看朝阳日暮。

　　我认识的外婆很爱干净，她的家总收拾得很整齐，家里的地板每天要扫很多次，有近三四百平方的院子也每天都会打扫。就是现在，她也会摸索着把她的小屋收拾得尽可能的整齐干净。一直以来，她也没有像其他老人一样，身上弥漫一股暮年的阵旧年息。外婆的皮肤特别好，现在快九十岁，虽然牙齿快掉光了，满脸的皱纹，却没有长老人斑。我们姐妹几个不只一次的讨论过这个问题，都曾经很希望能遗传到外婆的肤质。可惜，妈妈没有能把这么好的基因遗传到，我们也没有隔代遗传到。

　　妈妈的生日当天，作为当年今日曾经在受难的外婆，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出席。大哥在妈妈的安排下去送菜给外婆，我听到了，心中突生一个想法跟大哥一起去看看外婆。但这个想法只闪了一下，却又沉了下去。上一次见外婆是今年阴历四月外婆生日那天，离上次看见她已经有三个月左右。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年三月，村里一共送走了四位老人。看着一个接一个不敌岁月离开的老人，其实我是开始害怕，害怕不知道还能陪外婆过多少个生日，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回，也必须回。还记得那天外婆特别开心，穿着一身新衣服，拄着棍子在院子里迎接我们，她的眼睛看东西已经非常模糊，听力也有些减退，但气息还是不错，说话中气挺足，走到跟前跟她说话，她能从声音一个一个的辩认出我们。有时候打电话给她，也是只要开口叫她一句：“亚婆，你听出我是哪个吗?”她立马就能报出我的名字。

　　但这次回来没有探望她，成了我心中一个梗。我就不明白，两百多公里我都回来了，这一公里，真的用不了多少时间，也耽误不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就像脑子被抽了一样走不过去，只能总结为，我对外婆太不孝。不用解释，也不用找借口，对于外婆，我承认我对她不够好。出来工作后，每年探望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年给的金钱也屈指可数，甚至打的电话也是屈指可数，这么多个屈指可数足以说明我对她的不够孝顺。

　　要说到孝顺的，要数五表弟，小舅的大儿子。在家的时候，不顾有事没事，每天他要跑去叫几次奶奶，他会帮外婆剪指甲。外婆要是有一点不舒服，他会马上去请医生。我的妈妈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弟一个妹。大舅和小舅分别有两儿两女，二舅两儿一女，这十一个孩子都是在外婆的怀抱里长大。婆媳不和，几乎是通病，外婆和她的儿媳也不例外。几年前有一次外婆生病比较厉害，只有三个舅妈在家，外婆没有得到最妥善的照顾，当时在读高中的表弟，在周五放学回家后发现这一情况，冲着几个长辈大发雷霆：“你们也会老的，以后我们也这么对你们，行不行?你们不想管可以电话通知我回来管。”婆媳的关系仍然没有多好，但之后外婆生病，几个舅妈再不敢怠慢。

　　自小我与外婆并不算亲近，可能是因为孩子太多了，外婆亲近不过来，又也许是我没有那么的讨人喜欢。小的时候，和小姨的女儿一起去外婆家，曾经因为外婆额外给小姨的女儿煮鸡蛋吃，我生过外婆的气，也妒忌过我的小表妹。甚至跟妈妈告状：“妈妈，外婆好偏心，疼小姨家的孩子多一些。”但什么事情都能随时间过去而过去，一个鸡蛋的不满和妒忌，也早已经随时间消散。现今，表妹远嫁，少有回来，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外婆额外给她煮的鸡蛋。

　　在2012年外婆为我做的一件事我才知道，外婆不是不疼我，只是因为大人都习惯性的护着年经更小的孩子多一些。那时已经82岁的外婆精神还不错，虽然去那都拄着拐棍，但腿脚还算硬朗，每天都往妈妈家走一趟。2012年的上半年，我带着七个月的小女儿回娘家，孩子脸色有些发黄，外婆看到孩子后，拄着拐棍到处去找小孩子用来洗澡的草药。乡下地方养孩子，年经大的都会在山上自己找一些草药给孩子洗澡来强健身体。还怕我不会分品种，就洗干净，晒干切碎拌均匀，用蛇皮袋装好，让我妈妈带给我，让我隔几天就抓两大把熬水给孩子洗澡。可能是有着太外婆浓浓的爱，孩子也越来越健康。

　　外婆是一个爱热闹的人，腿脚好的时候还爱赶集，集市在十来公里外，每次去不一定买什么东西，但只要天气好她就会去。坐巴士会晕车，坐摩的去，还每次都指定一个摩的师傅的车来坐，因为那个摩的师傅开车特别稳。赶集回来先回我妈妈家坐一坐再回去，外婆几乎每天往妈妈家走一趟，最多不会隔两天，早上去吃完午饭回家。这么爱热闹的外婆，现在要守着这一份无边的安静，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寂寞。现在换成了我的妈妈几乎天天往外婆家走一趟，给她烧水洗澡，洗衣服，帮她搞清洁，陪她说说话。

　　以前外婆天天来家里，妈妈曾说：“希望到我八十岁，我妈还能天天来。哦，不、不、不，最好是到我九十，一百，我的妈妈还能天天来。”就好像我依赖着我的妈妈一样，我的妈妈也依赖着她的妈妈。有妈妈在的孩子，那怕老到白了头，掉光牙，还是一个能撒娇的孩子。那种幸福感，无法语言表达。

　　外婆儿孙满堂，每年的生日，过年，过节，儿孙们都会给上丰厚的红包，但对她来说陪伴比金钱更为有用。我还记得去年快过年那次回去，给外婆带了猪肉饼，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外婆，五表弟说：“是!以后你们不用给钱，她不缺钱，有空多来看看她，多给她做些好吃的。”这位年轻的表弟比我们任何一个都通透，金钱能陪伴着外婆，但金钱不会陪她说话解闷，不能帮她洗衣做饭，不能拥抱亲吻她苍老的脸颊，这个时候用金钱表达的孝心有些苍白，只有温暖的陪伴才是最深情的大孝之心。

　　我的外婆，愿她身体康健长寿，愿她黑夜有灯，愿她雨天有伞，愿她的儿孙多回家，愿她不再孤独与寂寞，愿她余生幸福快乐。亦愿每位为人父母的老人们，都能老有所养，老有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