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雨/梨花雨(3)
时间:2022-09-03 作者:曹文轩 点击:次
“你怎么坐在这儿?”采芹问。 杜元潮看了看他坐过的地方,笑了笑。 采芹是从河边树林里捡柴火回来的,背了一大捆柴火。 杜元潮走过去,想将采芹的柴火接过来,帮她背回去,却被采芹拒绝了。 “那……那就歇……歇一会儿吧。”杜元潮说。 采芹犹豫了一下,将柴禾放在地上。她确实有点儿累了,放下柴火后,用双手支着后腰,将身子挺直,两眼眯缝着,面孔微微上扬,**向前鼓荡开来。这一如花展开的形象,不免使杜元潮心中一阵慌乱。 采芹毕竟是在优裕的、宠爱有加的环境中长大的,接下来的磨难与劳动的重压,已无法改变她匀称得无可挑剔的身材了。在某一个早晨,她如期开放了。由于磨难与劳动,既增添了几分迷人的忧郁,又增添了几分动人的健康。此时此刻,本就红润的面颊,因为羞涩与寒风的吹拂,显得越发的红润。 杜元潮无法使自己大大方方地从头到脚打量采芹。他的目光一忽儿在采芹身上,一忽儿又游移开去。儿时的毫无顾忌,已随岁月飘逝。但,他依然在一瞬一瞥中,看见了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的采芹:黑发如旧,但要比从前更见光泽;两眼如旧,但似乎比从前细长了一些,无声的流盼似乎有了水性*;双唇如旧,但上唇要比从前稍微向上翻起,并且显得更为湿润;下巴如旧,但比从前更显弧度,线条也更加清晰;颈子如旧,但比从前显得悠长;两腿如旧,但比从前长了许多,并且两腿紧紧相挨,更不见一丝缝隙。只有**却不再是从前的扁平,即便是现在穿着棉袄,仍然也遮不住两座似乎一夜之间隆起的乳峰。 采芹低头看见了因***耸起而造成的***间棉袄的凹陷。那片阴*影,有点儿使她不知所措了,她慌忙用手去拉衣角,企图抻平衣服。但手一旦松开,那片阴*影又再度如一片云彩从天上滑过,停留在胸前。她只好将下巴微微纳于胸前。 杜元潮于一瞥之中,忽然想到了那颗乳旁红痣。记忆如明星游走在如烟如雾的云里,一忽儿显现,一忽儿淹没,而有片刻的时间,云彩飘尽,只剩一片瓦蓝如洗的天空衬着,这明星灿如金子———那颗痣鲜红欲滴。 这回是杜元潮低下了头,脸上火一般的烫。 远处似乎有脚步声。 “我们回家吧。”采芹将地上的柴火捆重新背到肩上,在头里走了。 杜元潮走在她身后。 “你在那儿教书,离家太远了。” “我想调回来。” “什么时候调回来?” “李长望不让我调回来。” “那怎么办呢?” “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当然有办法。” 远处,邱子东立于路口,在等他们。 天又下雨了,一天一天地下,但下得蹊跷:夜里下,白天不下。早晨起来,见着分明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接下来的一天,都是天如青石,日如金盆,空气透明如玻璃,一眼能看到五六里外的烟树与村落。即使到了傍晚,也没有一丝一毫要下雨的迹象,红日西沉,霞光如鸟,飞满天空。甚至是在睡下后,也还闻不见雨来之前的气息,月亮在窗前飘着,轻盈如薄薄的银片。然后是整个村落终于困了,男男女女沉沉睡去时,转眼间,月黑风高,雨的气息从北方随风而来,飘满了一望无际的平原。 这雨下得阴*鸷。鬼雨。 哗啦啦地下,全没间隙。觉轻的醒来了,听见了雨打芦苇的声音,雨打水面的声音,雨打木船的声音,雨打屋瓦的声音,雨打窗户的声音和檐口雨滴串串落在地上发出的扑嗒扑嗒的声音。听着,有点儿惊心,有点儿担忧,但听着听着,又睡着了。后来,也许会再醒来,也许就一直睡到天明。那时,天竟无一丝阴*云,心里便会有一阵奇怪,但过不一会儿就忘了,只去想这个白天里要做的事。这夜间的雨声,也会闹人,闹那些年轻人。醒来了,醒来之后并不去想雨,只想一件事,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翻来覆去地想,想得心慌慌地跳,想得一手紧紧攥住裆下一堆土丘,或一手紧紧捂住腹下一片水湾。雨声越大,心越慌慌乱跳。结了婚的,本是累极了沉入了酣睡,现在醒来了,朦胧中又动了心思,于是男人就搂住欲醒非醒、肉体温暖的女人,也不问女人烦不烦,就一门心思地去做他喜欢的事。女人先是昏昏糊糊任由他笨手笨脚地去搬弄,但,过不一会儿根根神经都被唤醒,迎向男人,听着雨声,满足着自己,也满足着男人。他们起来得比谁都迟,起来时已日上树梢三尺了。 这雨就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下着。 下着下着,小河满了,大河满了,等到接二连三地倒下几幢破旧的房子,麻痹了的人们才忽然地警觉起来:再这样下去,油麻地又要泡汤了。 在这些让人迷糊与松懈的日子里,只有杜元潮与邱子东二人是清醒与紧张的。但并不是因为雨要淹没油麻地。这两个看上去书生气十足、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在做着一件油麻地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要改写油麻地的历史。他们在做这件大事时,沉着,周密,滴水不漏,了无痕迹。等到水落石出、事情突然发生并有了结果的那一天,油麻地的人定会大吃一惊。他们将在那一刻才知道,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忽略了两个人———两个穿得干干净净、斯斯文文、悠闲自得的人,其中一个说话还结巴。 这两个人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早日结束李长望统治油麻地的日子。 也许,只有李长望一人对他们是有所认识的。他在表面上藐视,实际上,内心深处隐藏着对他们的担心与忧虑。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文弱之人,绝不可等闲视之。他们也许是油麻地历史上最不可藐视的人。他们看上去很轻,轻如苇絮,而实际上很重,重得令人心里发堵,尤其是那个说话结巴的家伙。他必须关上栅栏,绝不能放他们回油麻地,必须让他们永远在油麻地以外的地方远远地转悠着。他们靠近油麻地一寸,对他来说就是多一寸危险。 现在,暑假、寒假,他们尽管会呆在油麻地,但这只是因为他们家在这里。他们并没有机会参与油麻地的生活,而油麻地的人也会因为他们在外地工作,而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排除在油麻地的生活之外。他们只会像两只飞来飞去的鸟,却无法落到树上,更无法使树成为他们的永远的树,在树上做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