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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牙雨/金丝雨(7)



  他们没有确定的目标,随心所欲,一只豆娘会将他们引到一条路上,而一只野兔同样又会将他们引到另一条路上。田野广阔,田野无语,田野任他们随意跑去。

  不知跑到了哪儿,眼前是一条小河,小河边长满了南瓜。

  南瓜是一种奇怪的植物,在开花结瓜的季节里,它的藤蔓像条绿蛇,哧溜哧溜地往前蹿,快得都几乎能在片刻的工夫让人看出来。几株苗本来稀稀拉拉地长着的,但用不了多久,那藤蔓就爬得到处都是,将光秃秃的地遮掩得寸土难见。然后就开花,有公花与母花。公花不会让人惊喜,因为公花不结瓜,只有母花才让人惊喜,一朵母花,就意味着一只大南瓜。

  但公花也是不可以轻视的,因为没有它们与母花的亲热,母花开了也是白开。在南瓜开花的那段时间,主人每天都要细心地在瓜叶下寻找母花,因为,一旦没有注意到它们,隔个一两天,那母花过了它美丽的时光,就垂头耷脑地凋零了,其情形就像一个少女错过了她的花季一样。母花需要公花的雨露。

  南瓜地里,一个年轻媳妇正在将几朵公花摘下,然后撕掉花瓣,只留下中间一根粉嘟嘟的花棒。那花棒笔直的、肉乎乎的,粗细长短跟一根爆竹差不多。那是根,花根。然后,她就扒开瓜叶,寻找着那些正急急渴渴地需要着公花的母花。那母花娇羞地打开花瓣,露出又红又嫩的花蕊。这花蕊长得好生奇怪,总让那些成年人无缘无故地产生联想:它绒绒的,中间留有一孔,那雄花的花棒,正巧插*入那孔中,真也是天造地设的相拥。而就在人用手将那公花的花棒在母花的神圣之孔中上下抽动了几下之后,那母花便从此有了孕气,开始慢慢于雨露里、阳光下结出了瓜。

  杜元潮与采芹蹲在那儿,看那年轻媳妇用好看的手,轻轻捏着花棒———花根,往一朵一朵母花的花蕊里一下一下,心疼而又快乐地捅着。他们并不懂得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却觉得十分的有趣。

  河里有个男人在船上搅水草,朝岸上的年轻媳妇问:“喂,干什么呢?”

  年轻媳妇回答道:“套瓜花哩。”

  那搅水草的男人坏坏地问:“会套吗?”

  年轻媳妇没有觉察出那男人的坏意,说道:“不就是将公花插*进母花吗?”

  “对,插*进去!”那男人说完就笑了起来,“插*进去!插*进去!……”

  年轻媳妇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满脸羞涩,说了句“你坏死了”,捡起一块土疙瘩朝船上砸过去。

  杜元潮和采芹听不懂两个大人之间的对话,互相望望之后,依然去看年轻的红着脸的媳妇将公花的花棒颤颤抖抖地、深深地插*进看上去很柔软很水灵的母花的花蕊里。

  两个孩子看了一阵,终于不想再看了,就离开了小河边,但那母花的花蕊像嘴一样圆满地裹着公花花棒的情景却伴随着他们走了很远的一段路。

  太阳明明挂在天上,金子做的一般华贵,光芒万丈,天却下起雨来。

  两个孩子没有往回跑,却朝着与镇子相反的方向跑去。他们是毛茸茸的小鸭,喜欢在雨地里奔跑,那感觉,痛快!

  草垛顶上,邱子东终于见不到杜元潮与采芹了,在嘴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当然,他只是骂杜元潮。他从草垛上滑溜到地上,然后沿着巷子,缩着脖子,冒着雨回家了。

  杜元潮与采芹手拉着手,在雨中不停地奔跑着。

  太阳晃晃悠悠在天上浮动,雨却下得有声有色*。整个天空,像巨大的冰块在融化,阳光普照,那粗细均匀的雨丝,一根根,皆为金色*。无一丝风,雨丝垂直而降,就像一道宽阔的大幕,辉煌地高悬在天地之间。

  这是一个爱下雨的地方,下各种各样的雨。

  他们奔跑着,被他们的小小躯体所碰断了的雨丝,仿佛发出金属之声,随即在他们的身后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天在织布,织一块能包天的布,金布。

  这雨地里,除了几头吃草的牛,似乎就只有这两个孩子。

  他们的衣服已完全淋湿了,紧紧地裹在身子上,头发被雨水冲刷后,贴在脑门子上。雨凉丝丝的,使他们感到非常的惬意。滑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再跑。奔跑使他们感到十分的刺激。采芹的一双小红鞋已经跑掉了,此刻,杜元潮正一手一只替她拿着。

  天空完全是透明的,金幕万道,但却一目万里。

  芦苇、树木、花草,被雨水洗尽尘埃,色*泽新鲜,并都泛着淡金色*的亮光。

  几只乌鸦在雨幕中穿行,翅膀的边缘也镶了金边。

  他们咯咯咯地欢笑,用手在眼前不停地挥舞着,仿佛在撩开永远也撩不尽的金丝金缕。

  有风从大河上吹来,一时金线乱舞,风大时,雨丝碎成纷纷流萤,又如金屑在空中四处飘扬。

  他们喘着气,像两个小疯子。就是两个小疯子。

  后来累了,就在一个很大的荷塘边的老槐树下停下了。

  这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冠如巨伞,直径竟有五六丈。说来难以令人置信,这“伞”下除了很少几处有雨滴外,大部分的空间里,竟不见半星雨丝。

  一塘荷叶,经雨水浸润,清香随风飘向四周。

  两个孩子感到身上有点儿凉,心里有了回家的念头,但朝“伞”外一望,却是万重的雨,知道一时回不去,也就不再想着回家的事。采芹既冷,还有点儿怕,便紧紧地挨着杜元潮。

  杜元潮说:“脱掉衣服,就不冷了。”说完,就将衣服从身上剥下,晾到了一根垂挂下的树枝上,果然觉得暖和了许多。

  采芹却一时没有脱掉衣服,用胳膊抱住自己,微微有点儿抖索。见杜元潮真的是一副暖和的样子,这才羞羞答答地脱掉上衣。又犹疑了一会儿,将裤衩也脱下了。她将双腿紧紧夹住,并微微弯着身子,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光溜溜的杜元潮才开始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没过一会儿,就很舒展地在老槐树下玩耍起来。

  采芹看见杜元潮只顾玩耍,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她赤身****,渐渐地,便像一朵在晨露中开放的花苞,慢慢地开放了———开放之后,就再也不觉得什么了。

  天地间,大树下,荷塘边,草地上,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赤条条,竟忘记了家。

  而这里,却一时成了他们家———安静的家。

  他们在大树下奔跑着,蹦跳着,哼唱着,或者是大声地用教书先生教给他们的腔调,背诵着那些先生教给他们而他们其实并不懂的诗文,但现在,那节奏,那旋律,却比在程家大院的那间书房里诵读时更让他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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