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牙雨/金丝雨(5)
时间:2022-08-30 作者:曹文轩 点击:次
杜少岩对杜元潮说:“不要打扰人家采芹读书识字。” 杜元潮说:“我也要读书!” 杜少岩苦涩地一笑,拍拍杜元潮的脑袋,又一声叹息。 杜元潮坚决要去找采芹,杜少岩一把拉住他。杜元潮赖着屁股,用手死劲扒着杜少岩的手:“我不说话,我就站在旁边看她读书、写字,还不行吗?”眼泪汪汪的。 杜少岩只管抓着杜元潮的胳膊。 杜元潮眼泪哗哗地望着父亲:“我不说话,我就站在旁边看她读书、写字,还不行吗?” 杜少岩紧紧地抓着杜元潮的胳膊,将他往远处拉。 杜元潮赖着屁股不肯走,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青砖上。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范烟户,心头微微一酸,走上前来,朝杜少岩挥挥手:“你去看车吧。”转而抚摸着杜元潮的头说:“咱可说好了,只许站着看,不许说话。” 杜元潮抹了一把眼泪,乖巧地点点头。 范烟户走在前头,杜元潮跟在后头,走进了专门为采芹开设的书房。 正在练字的采芹一见杜元潮,叫一声“小哥哥”,连忙要从椅子上爬下来,穿长衫的教书先生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她只好又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 这是一条简洁的红木夹头榫长案,采芹占一半,教书先生占一半。从天窗泻下明亮的光线,空空大大的书房里显得十分的素净。 杜元潮站在长案的一头,用黑漆漆的眼睛望着采芹在教书先生的教导下一笔一画地写字,老老实实,绝不吭一声。即便是采芹写得不耐烦了,扔下笔叫他,他也不答应。他不时地抬头看一眼也在一旁看着采芹写字的范烟户,意思是说:“我只看,我没有说话。” 范烟户点点头,意思是说:“这就对了。” 教书先生也很宽厚,就让杜元潮一边看着,有时还一边指点着采芹,一边有意无意地将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放在杜元潮的脑袋上。 杜元潮很乐意教书先生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那时,他觉得教书先生也在教他。他也在念,也在写,在心里。杜元潮对这间书房有一种本能的喜欢,对读书识字也有一种本能的渴望。但杜元潮真是十分的懂事,就是默默地听着,在心中默默地记着。 采芹喜欢杜元潮在书房里呆着,哪怕他一言不发。 有时,程瑶田会到书房里观摩一番,杜元潮见程瑶田来了,就会不声不响地走到一边去。 采芹不干了,就伸着手叫:“小哥哥,小哥哥……” 小哥哥杜元潮只顾往外走。 采芹就会从椅子上下来去追赶。 范烟户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小哥哥,小哥哥……”采芹挣扎着。 程瑶田说:“坐到椅子上去。” 采芹跺着脚:“我要小哥哥,我要小哥哥……” 小哥哥早出了屋门,无影无踪了。 采芹哇哇大哭,再也不肯回到椅子上。 几个大人无论是哄她还是向她发威,都无济于事,哭得泪人儿一般。 范烟户望着程瑶田:“要么,我还将他叫回来?” 教书先生说:“那孩子乖巧得很,倒也不打扰。” 程瑶田说:“就把他叫回来吧。” 范烟户去了。 程瑶田对教书先生说:“你就顺便教他也识几个字吧,那孩子天资聪颖,不识几个字,可惜他了。” 教书先生说:“也好,就算是陪读吧。” 从此,杜元潮也能坐到椅子上了。但杜元潮始终不言不语,教书先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多嘴,也从不多事。有时,教书先生让采芹念字,采芹忘了,念不上来,他明明知道那字念什么,却绝不抢着念出来。 等杜元潮与采芹下课一旁玩耍时,教书先生在与范烟户闲聊时说:“这孩子大了……”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范烟户点点头,也什么没有说。 不读书识字时,杜元潮与采芹的事情就只有一件:玩耍。一般情况下,他们不出程家大院,就在那一进一进的屋子里进进出出。杜元潮对程家那一间一间的房子,都充满了好奇。但他从来不擅自闯入,最多站在门口,悄悄地向里面张望。那些房间或大或小,但一律干干净净。不管是哪一间房,里头的陈设,都是深色*的,那些椅子、茶几、衣架、盆架、架格、罗汉床、镜台、立柜、多宝格、屏风、架子床,幽幽地闪亮,都显得很沉重,没有几个人是抬不动的。杜元潮见到这些家具会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扔进水里,它们都会沉下去。采芹领着杜元潮从这个房间窜到那个房间,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事,似乎看到了他们,又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由着他们到处乱窜。有时,炳嫂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责任,就会叫道:“芹儿!”采芹听见了也不答应,拉了杜元潮或往门后藏,或往屏风后面藏,炳嫂往往要花很大的工夫,才能从那些房间中的某一间将她与杜元潮一并找出来。 这天,采芹将杜元潮带进了父母的房间。 这个房间,采芹很熟悉,因为三岁之前的大部分夜晚,她都是与父母一起睡在那张黄梨木六柱式架子床上度过的。被迫分床后,她随炳嫂住到了后屋的另一房间内,但还是常常跑回父母的房间,有时还会耍赖,偶尔也能够得逞,被允许再与父母一起睡到那张大床上去。 杜元潮站在房门口,迟迟疑疑地不敢进去。 “进来吧,进来吧……”采芹召唤着。 杜元潮站在这个房间门口,比站在程家大院内任何一个房间门口都更加感到好奇,也更加感到胆怯。在采芹的一次又一次的召唤下,他才撩起绣花门帘的一角,将一只脚轻轻跨进房内。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像一只来到陌生人家的小公鸡。 采芹进入房间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爬上那张大床。在她看来,那儿才是她的家———家中之家。以前,她在床上一玩就是半天。 杜元潮听到远远的有脚步声,连忙退了出来,直到判断出脚步声不是往这里来的,才又掀开门帘。但,依然只是一脚在门槛内,一脚在门槛外,依然只是张望。 采芹趴在床沿叫着:“小哥哥,进来呀。” 杜元潮摇摇头。 “进来嘛。”采芹招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