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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桥》口碑撕裂背后:如何理解李玉镜头下的女性形象?(2)

  《红颜》电影剧照。

  在李玉的电影中常出现的“鱼”的意象,在这部电影中更是频繁出现。除了象征女性命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被动性外,有一场带着强烈拷问的场景。作为外婆的苏老师去证实小男孩身份的路上,路过了一地翻车的鱼。人们手忙脚乱地对付不断从车厢里蹦出在地上的鱼,却没有人先扶正翻倒的车——一个作者的态度是:为什么承担这一切就仅有女性?车不倒的时候,鱼也不会散落在地上。在今天,电影学者戴锦华说“一旦女性陷入了某种丑闻的时候,世界就再度把她还原为女人。”

  影片的结尾,小云结束了在这个小镇上所有的关系,解除脆弱的婚姻,踏上远去的火车。

  2007年的电影《苹果》,叙事空间从县城到了都市北京。以创作脉络观看,苹果像是出走的“小云”。离开县城后的小云们,成了都市里的“刘苹果”,远方带来希望了吗?更辛辣尖锐的现实是,电影中的远方带来了更大的幻灭和新的灾难。

  《苹果》电影剧照。

  小云和苹果,本质是一种女性群体。苹果作为一个外来务工的洗脚妹,甚至有一份罕见的爱情,但开篇的圆满很快在林老板***后逐步瓦解。但在这个都市里,有对***事件习以为常的洗脚城老板,也有在金钱下无法信任的伴侣安坤。当这两个男人对肚子里的孩子进行交易的时候,刘苹果仍然是伤害的承担者,履行着荒唐生子协议。

  在残酷的纠葛里仍然不难看出导演的表达:女人,总是牺牲者。而《断·桥》中对闻晓雨的成全,仿佛是用此前所有的女性残缺碎片,重建一个应该看见一些光亮的女性。让姐姐被保护,让女儿能报仇。女性牺牲的景观,重叠的沉重凄凉的命运,在时代的进程里得以曲折地颠覆。

  矛盾的闻晓雨和背后的女性群像

  回到《断·桥》,故事中仍有令人过目难忘的女性群像,她们是李玉电影中那些熟悉的从未圆满过的女性,生活的残缺以各种面貌出现在这些女人的命运里。

  背水一战的红衣情妇甘小漾(曾美慧孜饰),这个角色写得很细节。生活的依靠没有了,她在黑暗的雨夜去完成铤而走险的交易,却又在这样的交易中暴露着生疏和稚嫩(提出签合同)。有打拳的习惯,在大汗淋漓的出击中,能看出来这是甘小漾的奋力一搏。赢了就带女儿“吃火锅儿”,输了就交代女儿去找那个“姐姐”。

  这种人物无法评判她,在生活的摸爬滚打下没有强烈的羞耻,但会忍不住对同样是女孩的闻晓雨喊“对我们最重要的就是钱”。她令人过目不忘,又无法概括。甘小漾依然是某种程度的小云,和生下孩子后的刘苹果。她们在依存男性的空间里拼命挣扎,然后迎来更惨烈的结局:她带着幻想,死在了路上。

  《断·桥》电影剧照,右为宋雅美(万茜饰)。

  开中老年歌舞厅的老板娘宋雅美(万茜饰),是女主父亲闻亮(莫西子诗饰)的大学同学。闻亮死后8年,她手臂挂伤,仍要招呼夜场寻欢的客人。这个人物只有一场戏,但角色本身的复杂性和强烈的命运戏剧感跃然纸上。在闻晓雨一路寻找答案的路上,遇见的所谓父亲的“情妇”不过是一个消极地不要明天的讨生活者。艳丽风情,都掩盖不了刺目残臂。

  还有片中的两位“母亲”。一言不发的反派太太(龚蓓苾饰),台词极少,看起来像这场局中的外人。不参与、不评论、不在场,但她就靠每一场戏克制的眼神,表达这个家庭背负的无法松弛的秘密。作为心里有数的全知视角,她依然是丈夫风险的承担者。她未曾参与,但她难保清白。练太极、给朱送药、手工艾灸,基本以故事的背景存在,但这样的后景成为了范伟和马思纯表演的底子,给戏的层次自动加上了景深。

  闻晓雨狼狈泼辣的生母(刘琳饰),以演员生动的表演和精准的台词节奏,把生活的狼狈、自己的人生被人摆布的懵懂,和面对女儿的毫无保留在一场戏中完成了如此多的情绪调度。这位前妻,在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钱权交易中成了莫名其妙的牺牲者。

  这些明确和隐蔽的女性处境,以不多的戏份承担着《断·桥》中导演最擅长的表达。从早期男性基本缺失(如《红颜》)、到《苹果》男性形象开始完成进入故事,由隐性的权力符号变成具体的叙事主体,再到《断·桥》出现为父报仇(也是推翻父权)、男性成为牺牲者,这涵盖了一个导演创作生涯的二十多年里,对女性探索没有停下的思考。

  《断·桥》电影剧照。

  相较于整部电影中对整体环境与社会气候的叙述,显然女性形象的塑造更显得驾轻就熟。和过往电影中探讨女性和男性/家庭的关系相比,《断·桥》进入到了一个社会层面的空间。片中有作者显而易见的“舒适圈”,也有探索的尝试和生疏。但在她所坚持的女性脉络叙事中,这次是在试图把闻晓雨放到一个更现实的错综复杂的世界中,而不仅仅是一个横截面。

  原本“英雄救美”并非新鲜事,但当你进入到李玉在当下语境下所探讨的性别叙事中,会觉得这种颠覆是过去所有伤害承担者的女性一次集体的反叛。不断在角色中呈现和重申着,这些女性何以至此遭遇这一切?

  李玉的电影里总暗含着激烈的情感,她几乎不以细节和日常作为讲述,而是聚焦在每一个生活要紧的褶皱里,这可能和早期的纪录片习得有关——抓住那些不同寻常的瞬间。对闻晓雨的塑造,也充满了戏剧化的建置。过早破碎的家庭,面对有亲情基础的杀父仇人和命运馈赠的施爱者孟超。她身上有着那些过往角色的旧尘埃,也有着不止孟超,而是这些留下或出走、活着或死亡的女性们的新希望。

  随着女性主义近年的蓬勃发展,“女性电影”也逐渐成为热门的题材。《送我上青云》《我的姐姐》《瀑布》等作品都在试图以电影的方式谈论当下的女性处境。在互联网文化中,“女性电影”成为了一种景观。戴锦华曾有本著作,叫做《不可见的女性:当代中国电影中的女性和女性电影》。在李玉的作品中,呈现的均是被忽视的、被遮蔽的、不可见的女性,直到闻晓雨。一个与其他角色一脉相承又区别于她们的形象,过去女主的倔强和偏执所带来的悲剧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生,但故事的背景尚处上世纪90年代,作者给这个角色实现的胜利,正介于她主体性和被动性的缝隙中,一个矛盾的、还未成长完成的、游离在新旧女性之间的形象诞生在作者新的表达中。这也许成为一种过渡的节点,伴随电影中的女性曲折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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