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变老了02

　　“呼噜~呼噜~”

　　客厅忽然传来与电视剧不同步的声音，这声音起伏和缓，节奏规律均匀。

　　我看向一旁，父亲正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我一看时间，现在只是晚上九点二十五分。这个时间，对许多年轻人来说，正是狂欢的时刻，而对父亲来说，却是养精蓄锐的时刻。

　　晚饭过后，父亲在客厅里看他爱看的抗日剧，我本想进卧室用电脑看一直在追的美剧，但转念一想，父亲此时也许需要一个人陪伴，陪他看剧，倾听他对剧情的看法。

　　于是我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陪着父亲看电视。

　　在我被剧情渐渐吸引之后，父亲却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电视正播放到打仗的剧情，炮声、枪声震耳欲聋，连人物的对话都是极尽全力吼出来，但父亲却睡得踏实，这吵闹的环境，对他而言，像是一个适合睡觉的天堂。是不是因为儿子在旁边，所以才睡得这么踏实?

　　我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多次带我去一些亲戚家吃晚饭，远的近的都有。宴席上，父亲常常被亲戚的酒缠着离不开餐桌。

　　“等一下要带小孩回家，喝不了太多。”这是我经常听到父亲在酒席上说的话。父亲这句话，不是推脱，他酒量好，是真的，他很少喝醉，只是因为有我这个牵挂，所以他不敢喝太多。

　　亲戚红着脸大声说，“等下我让你嫂子带他回去，继续喝。”

　　他们喝酒喝到接近晚上十一点钟，这是常事。年幼的我根本熬不到十点，因此，我时常会在亲戚的沙发上躺着睡着了，而酒席还未结束。

　　劝酒声、说话声，充斥着客厅，十分嘈杂，大人喝酒之后说话的声音，歇斯底里，但我仍然能睡得香甜，一方面，也许是生物钟的作用，另一方面，是因为父亲就在我旁边，我可以很安定的睡觉。

　　我从迷糊中醒来时，父亲正抱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下巴压在父亲的肩膀上，闻着从父亲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我心里无比安心，即使路灯昏暗，夜风寒冷，我也觉得踏实。

　　是这样的吧，即使周围环境再嚷闹再杂乱，只要亲人在旁边，只要信赖的人在身边，都能睡得踏实。

　　回家后的这几天，有时我和同事在外面吃宵夜吃到深夜，同事还想加些啤酒点些菜，被我阻止了，我说，“很晚了，我得回去了，我怕我爸担心。”

　　他们都说我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胆小，怎么还束缚自己。

　　我想，这并不是胆小，而是负责，对家人、对自己负责。以前父亲在餐桌上的责任是：不能让自己喝醉，要将我安全带回家，而此时我的责任是：早点回家，不让家人担心。

　　有次我回家比较晚，父亲已经入睡，但当我在门口换鞋时，我能听到从卧室里传出父亲清嗓子的声音，像是在和我说：你回来了。还有一次，父亲是直接走到门口，假装不经意，假装很疲倦，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我换鞋，我问他怎么醒了，他说，“起来上个厕所。”

　　我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整间房子，只剩下父亲打呼的声音。我不能回房，我得在客厅陪着父亲，在他醒来回房之前，我得给父亲足够的踏实感。要是他醒来发现我不在旁边，应该会失落吧。

　　年轻时候的父亲，很少这么早睡。也许是年老了，所以变得嗜睡了。

　　沙发晃了几下，父亲翻了翻身。他睁开惺忪的双眼，见我还在沙发上坐着，神情有点意外，问我，“怎么不看了?”

　　我说，“怕吵到你睡觉，关了。”

　　父亲说，“总感觉有点声音才能睡得着。”他直起身，头发有点凌乱，困意缠身，他的手撑了一下沙发的靠背，说，“我先回房睡了。”

　　看着那个缓缓走向房间的背影，我心中感慨，那个曾经喝酒喝到半夜十一点还有力气抱着我回家的父亲，现如今变成了在九点半就要回床睡觉的父亲。

　　他已经渐渐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