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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

  想再听你弹一曲浪淘沙,再喝一壶你泡的茶

  因为那里面,有一种味道叫做家。

  文/宿命。各奔东西

  “外公是书面语,口语是姥爷。”写这篇字的时候,姥爷还在旁边这么告诉我。仿佛我还是刚会写字的孩子。

  好吧,依你,姥爷,谁让你是我的姥爷。

  姥爷不让我喊他姥爷,要叫爷爷。因为我这一辈人里,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外孙,寻求一种精神安慰吧,他让我喊他爷爷,二十余年不得改口。我叫的来劲,他听着舒坦。舒坦了就掏钥匙打开橱柜,找出一堆好吃的,压低声音,“来……快吃,一会儿你姐该回来了。”

  姥爷是军人,上个月刚过完七十大寿,眼不花,耳有些聋,背不驼,走的比我直,跑的比我快。两排牙齿横七竖八,吃菱角,嚼板栗,只需放在后槽牙,嘎嘣一下,菱角板栗断作两截,切痕整齐自然,巧夺天工。然后他老人家津津有味的享受着胜利的果实,啧啧有声,嘲弄着一旁手忙脚乱的我,偶尔还说上两句“吃不着”,“笨死了”之类的话,让我急的面红耳赤,捶胸顿足。

  姥爷极少看书写字,最讨厌为人师表的人,称其为臭老九。唯一见他看书,是医疗说明书。唯一一次见他写字,是给我的试卷上签字,“家长已阅”,四个字,头三个写的虬劲有力,让我暗自惊讶,只是第四字迟迟未动,正困惑,就见姥爷挠挠后脑勺,骂道“出鬼了,阅字儿咋写来着?”待我一旁写出后,他又嘴里嘀咕“其实我会写,我在考验你”云云。

  姥爷生***玩,闲不住。母亲姊们三人,幼时最爱的游戏便是与姥爷下跳棋,三人轮番上阵挑战,皆败,还少不了受到讥讽。直至今日,姥爷还是会笑说,“他们不行。”姥爷给我们这代人的印象是赌神。每天午后,胡同口,榕树下,一张折叠桌,四张小板凳,扑克骰子玩的不亦乐乎,一块两块的垫,还显得意犹未尽,直到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姥爷哼着曲儿,给我们带来半只烧鹅。

  我六岁生日,姥爷送我一架直升机玩具,我还没捂热乎,姥爷一把夺走,在院里玩耍,飞机飞落池塘,姥爷穿胶鞋去捞,未果。

  我八岁,姥爷拿我的篮球带我去球场,表演空中大灌篮,难度系数九十,结果落地时闪了腰,躺了一礼拜。

  我十二岁,姥爷同镇上三个青壮年因为门前的树产生纠纷,大打出手,三个青年掉了门牙,落荒而逃,姥爷完好,中午多炒了俩菜,喝上了小酒。

  我十八岁,姥爷看到我新买的智能手机,大为眼红,自己偷摸去店里买了一台,等我再次去的时候,在我面前掏出手机告诉我,“我的屏比你的大。”

  姥爷生性执拗,对规矩极为看重。睡了一晚席梦思果断搬走,换回那张两米的硬板床,一层褥子,一层床单,哪怕冬夜,仍是一床薄棉被,上面盖着大衣。东西在哪里拿的必须给放回原位置去,这样即便是夜里,眼闭着都能找到哪儿有半截蜡烛头。大人未上桌,孩子必须在一旁等候,即便上了桌,也要大人先动筷子,你才能动。

  姥爷对于我们的学习成绩到没什么要求,但求尽力,只是为人,严格的紧。

  “作业没有做,就说没有做,不可说忘带了或者弄丢了,那是欺骗,不可赦。”

  “在学校不可惹事非,也不可吃亏,别人打你一拳,你要还回去,还要见血。”

  “看见别人吃东西不要眼馋,更不可去要。回家来告诉家里人,我给你做。不会做,我去给你买。”

  “我们没有钱,但是我们万事不求人,靠自己,流着汗,踏实,坦荡。”

  时至今日,我仍然恪守着姥爷给我的训诫,刻在我的脊梁上。但凡有人说我哪一点好,这都与他给我的教育有不可剥离的关系。大学时我半工半读,发过传单刷过碗做过服务员,闲下来,想的最多的,不是父母,却是姥爷。给家里打个电话,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就涌出来了,哭的像个孩子,他耳有些聋,在这边嗯啊的应和,声音却分明变了调,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不行就回来罢。”

  前日里,姥爷高血压出院后,在家静养。我只身去探望,进门一声姥爷。他耷拉的眼皮下明显一亮,嘴上却说道“怎么叫的,又忘了么?”我连忙改口爷爷,他才又露出笑容,继而转身回屋,掏出钥匙,打开橱柜,拿出一袋大麻花,慢吞吞的放在我面前,“饿了吧,先吃点麻花垫垫,昨天现炸的”未等我回答,他已转身去拿茶叶,要给我泡茶。我心安的享受,嘴里不断说着“好吃,好吃”。他就在一旁看着,将茶杯及时的朝我面前推推。看我将要吃完的时候,起身去打开电视,播到音乐频道,我最爱的。从兜里掏出烟递过去,忐忑他会不会说我吸烟。他倒顺理成章的接过来,让我帮他点着,给我表演吐烟圈,问我会不会。然后转身从屋里拿出一盒中华,递给我,“拿着吸,应付门事。”我百般推辞,让他自己抽。他说:“我戒烟好几年了,医生说不能抽。”一时无语,中华留在我的手里定格在半空。最终还是揣下,两个人就这么沉默,我想好的一肚子的话都想不起来了。最后。还是他说,“少抽点儿烟吧,挣钱不容易,应付场面得了。”

  我趁他在看电视,在一旁偷偷的看他。古稀的他,头发竟没有一丝花白的迹象。只是形容略显消瘦,眼皮无力的耷拉了,好像随时都能睡着。两腿自然舒适的伸直,靠在沙发上,穿的有些臃肿。头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他,难以适应。我倒希望他突然坐起来,说“来,咱爷孙俩杀一盘象棋。”抑或是说,“看我手机游戏,愤怒的小鸟,没玩过吧。”可能怨我,我已不是那个求着他讲故事的孩子了。就这样,哽住了喉。中午他给我下了一碗鸡汤贡面。上面一层蒜苗,翠色欲滴。我看到后,会心的一笑,熟练地将筷子伸到面里,果然。

  碗底全是鸡腿。

  我大口大口的吃着,含着眼泪,完全不知道什么滋味。

  饭后,阳光大好。陪姥爷在阳台晒太阳,未到五分钟,鼾声起。我看着他的背影,旁边是他养的土狗,肚圆膘肥。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我掏出手机,将永恒的瞬间留下,然后脱下外衣,盖在他的身上。

  临别,姥爷执意送我,方到院子,嗫喏了半天,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问我,

  “不能不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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