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把瘾就死(2)
时间:2011-05-26 作者:王朔 点击:次
三楼住的都是女兵,这从每个房门上挂着的不同花色的门帘可以看出。大多数房间的门都敞开的,有风从朝北的那排窗房吹进来,我们从走廊穿过时,南面一侧的房间门帘纷纷飘舞,如同一排纷飞的旌旗。 潘佑军在一扇关着的门前敲门,敲了半天才听到里边有女子庸懒的声音问:"谁呀?" "我。"潘佑军说。 片刻,听到里边问;"几个人呀?" "就我。"潘佑军看我一眼,又说:"还有个朋友。" "进来吧。"里边道。 潘佑军和他的女友推门进去了,我知趣地等在走廊里。一头发蓬乱的姑娘穿着睡裙迷迷糊糊从厕所出来,看我一眼,进了隔壁房间用力把门摔上。 潘佑军探头出来,叫我也进去。 我往屋里走,一阵风吹来、门帘呼地兜头包住我的脸,使我看上去像个蒙面大盗。我一把扯开贴在脸上的门帘,看到杜梅坐在被窝里正望着我。 "我把她叫来,让她领你们去产科。"她轻脸对潘佑军说。 然后眼睛盯着门口,坐在床上一声一声沉静地叫:"贾玲,贾玲!" 叫了几声,没有回音,她便摸起瘦削的拳头"咚咚"砸墙,又拿起床头的一把梳子敲暖气管子。 隔墙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大叫:"贾玲不在,出去了。" "内科门诊今天谁值班?"杜梅看着墙上的美女年历斜着眼珠仿佛失神地问隔壁。 "不知道。"隔壁回答。 杜梅掀被下床,一边梳头一边对我们说:"我领你们去吧。" 她在睡裙上面套了一件衬衫,扎了把头发,穿着拖鞋引我们出了门自己走在前面,一手食指转着钥匙环,一边不住地打呵欠,偶尔用手遮口,低着头踢踢踏踏地走,看到太阳便仰脸眯起眼。 门诊大楼里病人不少,到处是拿着病历候诊的萎靡不振的军官和士兵,还有很多家属和地方病人,时而人们闪开一条路,让一个身着便衣由年轻战士搀扶的退休将军颤巍巍地通过。 杜梅领我们到挂号室门前,自己进去替我们挂了个号,拿了一份空白病历出来问女的姓名,潘佑军胡乱编了个名字,她随手写上,又随便填其它栏目,领着我们去妇产科。 她进了妇科诊室,把病历放到一个正在写诊断的老年女大夫面前。女大夫的表情很不耐烦,她全然视若无睹,和颜悦声地和女大夫讲,女大夫显然拒绝了她的要求,掉头自顾自地继续给一个孕妇看病。 杜梅拿着病历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到对桌一个中年男大夫看完病人,又凑过去和这位男大夫嘀嘀咕咕地说什么,一会儿出来叫潘佑军的女朋友进去。 那个男大夫站起把潘佑军的女朋友引到里边诊床上去。 "今天能做么?"潘佑军问杜梅。 "做不了,还得再约。"杜梅坐到一排大肚子"蝈蝈"中间向走廊两头东张西望。 一个护士领一对青年男女走过来,她站起来和那小护士很意见地交谈。小护士拿着病历进了诊室,她让那个显然也是来打胎的姑娘坐她的位子。 她就站在我身边,可样子好象没我这个人似的。 她不时对远远近近走过的认识的医护人员堆出一脸笑容,指指她身边的潘佑军和我,以示来此的目的。 潘佑军的女朋友从诊室出来,那个男大夫又把杜梅叫了进去,很严肃地和她说什么。 "怎么啦?"她走回来,潘佑军忙问。 "她这个手术一时还不能做。"杜梅看了眼那姑娘对我们说,"医生说她有妇科病,要先治病。" 那姑娘脸一下红了。 "她是你们俩谁的?"她又问。 潘佑军只得连忙申明:"我的我的。" "那你也要检查一下,她的病传染性很强的。" 这时我在一边笑了。 潘佑军狼狈不堪。 杜梅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恢复了严肃。 潘佑军一定要请杜梅吃午饭。 "不用了,何必呢?"杜梅说,"我中午在食堂吃就行,下午还要上班。" 潘佑军再三坚持,这就像一个人当街摔了大马趴,一定要迅速站起来,不顾伤痛,佯作无事地泰然走开。 "那就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吧,简单点。"杜梅说她要回宿舍换件衣服。 我们说好了要去吃的地方,潘佑军带着他那个女友先去占座,我在医院侧门口等杜梅。 十分钟后她来了,仍穿着拖鞋,只是把睡裙换了,又穿上她那条果绿色的短裤,长长的衬衣下摆很肥大,给人感觉她好像光着两条腿。 医院院墙外是一条很窄的街,来来往往的人中有不少是医院的干部、医生。她一路走一路和人打招呼,不时站下和人聊上几句,路上她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一个穿军裤的老头在街对面远远用手指点她。 她对我说:"我们政委。" 然后把衬衣下摆在腹前松松地挽了个结,这样看上去不那么色情。 我们到了街拐角处的那个大饭庄,进去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没发现潘佑军和他的女伴。 "怎么回事?地方说错了?"她站在一厅大吃大喝的人们中间问。 "不会吧?是说的这儿没错,这附近还有别的饭庄么?" "那就算了。"她掉头往外走。 "别别,都来了,我请你吧。" 正好靠窗的一桌人吃完,呼拉拉起身离席时我们便在杯盘狼藉的桌旁坐下。 我们坐下又伸着脖子在大厅找了一遍潘佑军,杜梅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地像个玩具竹节蛇,确实没有潘佑军,我们才规规矩矩坐好。 "你好象不太爱说话?"杜梅说。 我正在专心致志看菜谱,对前来收拾桌子的服务员点了几样菜,把菜谱递给杜梅:"你再看看。" 杜梅不接菜谱,"我随便,吃什么都行。" 我把菜谱还给服务员,说:"就这样儿吧,不够再添,转脸对杜梅说:"其实我挺爱说话的?只不过在生人面前话少--性格内向。" 她"噢"了一声,看了眼窗外的街景。一辆越野吉普车在马路上猛地刹住,稍顷,一个长发男子从车顶杠下飞出,一骨碌面对面坐在车前马路上,两手抱着右膝神态痛苦地向一侧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