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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岳父的葬礼(2)

  按照规矩,这几个晚上是要守灵的。我并不清楚守灵这事有些什么具体的讲究。老婆娘家的一个舅舅傍晚临走时对她说,几姊妹没必要都在那耗着,轮流守守就行。于是就有人对我说叫我去睡,因为明天还要开车。但稍微想了一下,这个家里的床铺都不够,几个女的把床铺都占完了。我和舅子就在灵堂旁的廊檐下展开一条凉椅上靠了一宿,其间还时不时的要直起身子来看看是不是应该往香炉里添上几炷香了。早晨五点过,有人已经起床在灶房里开始弄早饭了,我才安心的睡了一会儿。

  天亮了。今天没有什么重大的安排。我去城北社区开了岳父的死亡证明。其他留在家里的人就应酬客人。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根据随礼的人数情况最终把明天中午开始的坝坝宴确定为十二桌,同时,来吃饭的小娃娃有二十个左右(每个小孩子需要封一个红包)。然后,老婆,舅母子和姨姐开始装自己的红包,明天要做道场,据说是需要很多的红包的。老婆的红包分别设十二块,八块,五块,一块四个档次,一块的最多,其它多一点的红包分配到相应的场合和时机使用。这些红包分别会装进衣服的上下左右等口袋里。老婆大概装了三百多块钱的红包。舅母子的则要多些,大概七八百。据说这是因为他们是正孝,对于这种说法,舅母子倒是欣然接受。每个人封的红包都是自己个人出钱,不计入总支出的。今晚还是没有客人留宿,我们依旧用昨天晚上的方式又过了一夜。

  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十二日,就要开始做“道场”了。这个“道场”到底包括哪些项目我一无所知。上午九点过,院坝里已经集聚了不少的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半圆。年长的那个法师看了看时间,庄严地敲响了挂在长条凳上的锣,哐啷一声再通过高音喇叭扩散出来,估计两三里之内都能听到。一众孝子孝孙披麻戴孝聚在院坝的一角,听到法师在喊“孝子孝孙就位了哈”,大家就像小学生一样向法师那边疑惑地走过去。法师安排我们依次站好。舅子舅母子前排,姨姐,老婆,我,二排。三排是孙子一辈的。再后面还有几个至亲,都是戴了孝帕的,然而我却从未见过,更不知该如何称呼。法师然后说:“你们照着做就行了”。我们就很肃穆地立着,或者很恭敬的作揖。时常需要跪下,或者跪下再作揖。反复几次之后,还不等前面的法师弯腰,大家都已经知道该鞠躬作揖了,因为法师做法的台词极具韵律和节奏。同时,主持法师的肢体动作也带着某种魅惑。他穿了件金黄的道袍,背对着我们站在神龛前,左手里拿着一块类似惊堂木之类的东西,每到重点便啪的一声拍响桌子。老法师的右手则十分的灵巧,他用中指在碗里蘸了些神水,与拇指尖轻轻黏合,做兰花指样,然后手臂缓缓往外舒展,极致越过头顶,黏合的两指便轻轻一弹,把三两滴神水弹向空气中。我注意到,在一个法师主持法事时,是由其他几位法师现场吟诵的台词并辅以器乐,都是真人现场版。这可能就是“道场”真正的技术含量所在。很明显,这几个法师都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他们一边配着音一边还可以熟练地刷手机。这个上午,法师们还带着我们对着煮饭的灶和打水的井鞠了躬作了揖,当然中间也安排我们休息了一下,大概十分钟的样子,给上学时课间休息差不多。法师们也利用这个时间喝喝水上上厕所。整个上午的法事中,我能够听懂的字句一直都是那么几句,比如“玉章老大人”,比如“三甲地名高家镇石青村”,还有就是一串孝子孝孙的名字,都是用唱腔念出来的,听起来有种怪怪的感觉。这几个法师也是轮流上阵主持,可能是各有所长的原因。他们分别穿金色,红色,青色,绿色的道袍,不知道这些不同颜色的袍子里有些什么讲究。

  吃过午饭,下午的重头戏就是念家祭。做家祭要很长的时间,而且我们都得跪在灵前。我们被允许可以用一些钱纸垫着膝盖来跪。主持家祭的是一个胖子法师,他先要求我们封了九十块钱的红包置于岳父灵前,这个是无法质疑的。法师坐在椅子上,他得面前桌子上,左边放着一本写着祭文的册子,右边放着他的手机。他用一种很神奇的强调念着祭文。他使用不同的发声部位,比如口腔,腮帮,鼻腔,运用各种发声技巧,制造出了各种各样的情绪相对应的音质效果。不得不说这又是一门技术。姨姐听着听着简直哭得稀里哗啦,老婆也流了些泪。但是我却一直在嘲笑这种内容和形式完全背离的滑稽的调调。法师用极其悲惨的发音讲述了岳父大人这一生的命运。比如十分悲惨的在修黑龙潭的工地上做饭,十分悲惨的由一个烧饭的农民变成蔬菜大队的工人,十分悲惨的在岗位上工作,后又十分悲惨的去国营酿造厂担任领导,工作期间十分悲惨地把馒头等零食拿回家给老婆孩子吃等等等等。我以为,父辈过世之后,后人应该做的是缅怀,是正确地去理解,感受和接纳,而不是一味地去定调一个“惨”字,这是不客观的。而且,如果一位老人如果去世之后真的只能让人觉得一个“惨”的话,那肯定是后人的不孝。因此,我跪在那里,心里其实是在想着我所知道的岳父的一生。他是一个平凡的人,也算是一个比较幸运的人。他年轻时没有受太大的苦,但是他晚年也没有享到多少的福。他为子女的前程操了很多心,但时代让他的操心多化为泡影。面对逝者,缅怀,感恩,更好的活下去,我觉得这才是祭奠的意义。跪在灵前,问心无愧就行。

  做完了家祭,接下来要做的这个法事是法师们最喜欢的。因为这其实是一个大肆索取红包的项目。几个法师吹着唢呐敲着锣,张牙舞爪在院坝里穿行,弄得满天尘土。阵势看起来像八卦。等他们跳完了,孝子孝孙便入场,跟在他们身后,走走停停。停就是要停下来索要红包,就是所谓的“花花钱”。我等众人把所有准备好的红包都给完了,直到翻出了空空的衣袋,法师们才宽宏大量地饶过我们,说“都是姓高的就不紧倒整了”。好像大家还应该感激一下似的。晚饭之后还做了一场法事,主题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依旧是跟着跪,立,拱手,作揖。好在时间不是很长,大概半个小时法师就宣布“今天就到此为止”,可他接着又对我们说“明天凌晨一点钟所有的孝子孝孙要灵前就位”。之前我知道的是凌晨三点就要送岳父的遗体去殡仪馆火化,现在又叫一点就要到位。法师告诉我们,到时要做一个“起灵”仪式,而且叫我们还要准备一些红包。大家只有不停的点头。法师安排好明天的事情后,突然问道“今晚我们睡哪哟!”舅子忙不迭地把他们带进里屋,这法师是千万怠慢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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