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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响人头鼓(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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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江央寺

    张文华曾经来过楚玛尔河边的江央寺,江央寺的印经喇嘛云丹多吉成了他的好朋友。

    云丹多吉一辈子都在印经,在布上印,在纸上印,在羊皮树皮上印。除了印他还雕刻。有一次他把经文刻在木质的经筒上,那经筒很大,约有十米的高度近五米的直径。油漆之后他和僧众把经筒抬进河里,悬空安装在水中。于是急流冲击着经筒,经筒不停地转啊转,日复一日。经筒转一圈,就等于念了一遍经。自然的伟力代替着人的力量也代替着人的虔诚和执着,这一种统一是别的地方没有的。后来经筒被水冲走了,云丹多杰认为这是下游的人群需要祈祷的缘故,就幻想着能把经文刻在水上,这样水流到哪里经文就可以散播到哪里了。他问张文华:你听没听说过水刻艺术?张文华说:没听说过,但我可以去打听,打听到了就来告诉你。

    现在,张文华又一次来到了江央寺,他一路都在琢磨,要是云丹多杰问起水刻艺术的事,自己该怎样回答呢?

    江央寺在昆仑山山巅之原的黄昏里变成了一片水。一片楚玛尔河边的静水在山巅之原的黄昏里显得尤其宁静。太静了,好像生命的气息已经在超人的佛境里不存在了。长方形的藏式建筑被涂成了红色,石头的巷道弯弯曲曲延伸到河沿下面去了。圣者之门既不巍峨也不寒碜地临河而立,门里是护法神殿,殿前的广场上,是五色宝幢的经杆,象征着天地日月星辰。经杆后有一座黑色的印度翠堵坡式塔,一左一右护卫着两个煨桑祈祷的桑台。还有嘛呢堆,堆砌成了昆仑山主峰的样子;还有嘛呢筒,好像一百年无人旋转,却又是不借外力而自旋自转的。绘着八宝吉祥图案的白色经幡兀自冷清着,在空空荡荡的天上生着风,生着云。天也是冷清的,一任寂寞朝远处延伸。

    佛呢?这里的佛呢?云丹多吉我来了。

    没有佛,只有鼓——又是一面荒凉的鼓,从大黑天的脚下来到张文华的眼里。张文华愣了:人头鼓?无敌法王石?一颗两颗……居然是七颗。鼓帮是骨头的,鼓面是皮子的,看不出是什么皮子,看不出是什么骨头。

    张文华仔细看看,拿起来,再仔细看看。没错,是文物,而且是出土的文物。可是它怎么在这里?它镶嵌的真的是七颗最古老的无敌法王石?它真的是都兰吐蕃墓群失踪的人头鼓?它真的是吐谷浑的巫圣大黑天作为法器的真言人头鼓?

    不可能吧?唯一的可能就是莲花金刚已经得到了它。莲花金刚如他所想的那样来到了这里。莲花金刚把人头鼓供奉在它的主人摩诃咯剌大黑天面前以便得到老巫圣的加持。可是莲花金刚在哪里?莲花金刚的师兄印经喇嘛云丹多吉在哪里?

    张文华捧着人头鼓,在大经堂里一圈一圈地转着:莲花金刚,云丹多吉,你们在哪里?我来了。四围的佛像瞧着他,他寻思怎么连一个喇嘛也没有?就算莲花金刚回家了,云丹多吉升天了,那么别的僧人呢?偌大一座寺院,佛法僧三宝缺了一宝,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啊,一边喊一边转,就像转经那样,转了三七二十一圈,突然就不转了。他转到了门外,看看天,天高云淡;看看地,地广人稀。没有人看见他,毫无阻拦,走人吧,为什么不走人?我是来寻找人头鼓的,现在既然找到了,为什么又不走了?张文华你这个笨蛋,你还在这里转什么?莲花金刚,云丹多吉,所有的僧人,他们不来才好呢,老天成全我,佛祖成全我,我找到巫圣大黑天的七颗无敌法王石真言人头鼓了。

    张文华想着,顿时就贼一样了,猫下腰,前后左右地看看,飞也似的跑出了江央寺。

    他边跑边想,惨了,我已经是一个贼了,但为了国家的利益,个人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他又想,周宁这家伙早说了,义的繁体字是我字上面一只羊,羊是我的,这就叫义,人头鼓是我的,这也叫义,也就是说,正义之行属于我,高义之举属于我,大义凛然也属于我。

    他这么想着,猫着的腰顿时直了起来,逃跑的脚步踏实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有慌乱之色了。

    骑鼓飞行

    周宁和我还有刘国宁都已经浑身湿透了。仿佛我们在船上,仿佛周边是大海,仿佛我们遇到了八级风浪,仿佛我们再也回不到岸上,就要被水浪淹没了。

    但仿佛毕竟是仿佛,楼房一样高大的铲运机运动着,在水里代表着先进的工业化的力量,把扑来的水浪推回到两边去了。轰隆隆隆,是水的声音,也是铲运机的声音,震耳欲聋。铲运机拖带着的五十铃已经被水淹没了,我们的切诺基也已经被水淹没了。我们紧紧抓住铲运机的铁梯,随着起伏的河床,大幅度地摇晃着。周宁吐了,哇哇的。他的学生筑路队队长王有田扶着他说:到了到了,就要到了,你们算是最顺利的。

    从过河到上岸,走了整整四个小时,终于安全过来了。

    我们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拧干了再穿上,然后瘫坐在河滩里,疲倦地望着就要落山的太阳。

    过了一会儿,王有田说:走吧,你们赶紧走,再过一个小时天就要黑了。我们也要回去,今天是晴天,冰山又要化了,明天的水肯定还要涨。

    握手,言别,再次上路的时候,我们都说,下次再也不过这条河了。

    天亮了。刘国宁叫了一声不好,然后指了指窗外。车窗外是一幅与我们此刻的心情极不协调的画面:一峰骆驼倒毙在荒原上,几只秃鹫跳来跳去地啄食着它。它是谁?它是两个骆驼客的骆驼,还是一峰失群的骆驼,或者是一峰野骆驼?

    周宁说:我估计它就是那峰追逐着两峰母驼的美驼,它为了爱情疲于奔命,终于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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