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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岳父(3)

  当换我端去,他就像个孩子一样顺从听话。

  后来我才明白,只是我身有杜冷丁的缘故。他一到周身疼痛难忍时,便要我为他肌肉注射杜冷丁止痛。有时甚至是哀求。

  而最痛苦的莫过于岳父频频要求我给他注射。因我知道:杜冷丁虽能止痛,但对病人有很大副作用,多用病人会对之产生依赖性和成瘾性,过量还可致病人瞳孔散大、惊厥、心功过速、血压下降、呼吸抑制,甚至引起过敏性休克。

  每次看到岳父极度痛苦的样子,我都不敢直视,一边给岳父注射,一边我的泪就很快地流下来了。注射完,我赶紧拭干了泪。怕岳父看见。我强忍悲痛,心如刀绞。

  十一

  岳父一日日被病痛残酷折磨着,却从不呻吟一声。

  到了冬月中旬,岳父病情一日恶化于一日。眼前的岳父早已不是昔日模样。只见他面色更加蜡黄憔悴,形体枯槁瘦小,静静地蜷缩在病床上,身体的能量几近耗尽,只有那两只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球,还依然闪耀着流动的亮光,那光里充满了对一家老小太多的牵挂和不舍。

  此时,我心中已隐隐有了一种预感——恐怕岳父驾鹤西去为期不远了。因为我知道,恶魔般的癌细胞,早已在岳父的肝脏、双肺、胰脏和腹腔大面积扩散。

  至此,一股悲怆的情绪油然而生,我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手指拨通了一个个还在上海工作的姐妹们的电话,泪水溢满了眼眶。

  十二

  岳父在最后时刻,亲眼目睹到所有子孙一个不落地齐聚在了床前,泪水禁不住溢满双眼,心情也开始激动起来,以致目光不知停留在哪个孩子身上好。岳父对子孙有太多的不舍与挂念。

  当得知最小的女儿也已婚嫁成家,岳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知道并放心了。

  此时此刻,岳父还极力用嘶哑的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我们说,他不能看到孙儿孙女长大成人了,他很不舍。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喘息一会儿。

  他叮嘱我们大家一定要团结,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将孩子培养成人成才。

  都到这当口了,他还是放心不下我们。

  十三

  农历十一月十七,岳母强忍着极大的悲痛告知了岳父病情。

  岳父很平静,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努力地告诉岳母,其实他早已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也知道一家人一直在隐瞒他。他说,他怕孩子为之担心,就一直装着顺着子女们的隐瞒,所以也不问子女自己身体到底怎么了。

  岳父告诉岳母,生了这毛病,他不怕……

  大概夜里九点多钟,岳父让我帮他注射了一剂杜冷丁。

  很快,岳父入睡了。

  岳父太累了!

  深夜十二点,随着钟声敲响,岳父握着岳母的那一只手悄然松开了,骤然,岳母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打破了夜的沉寂。姐妹们哭作一团,个个悲痛不已。

  2003年12月10日,也就是农历十一月十七,夜十二时,岳父的心跳戛然而止,一生就定格在了那一刻,享年67岁。

  岳父走了,眼角挂着清泪,带着遗憾,带着不舍,带着无数的挂念……

  十四

  岳父是一个很重情感的人,但不善表达,尤当我们刚刚能替岳父分担一些忧愁,一个个懂得去爱他孝他时,他却永远走了,留给我们许许多多的悔恨、心痛和永远的思念。

  岳父将二女儿许配与我,远嫁到了江苏。岳父直到走了,也不知女儿在江苏的门户是朝哪个方向。

  岳父曾多次提起要到江苏来看看我们。没一次如愿成行。

  甚至在外孙还没满百日就离开外公外婆回江苏时,外公不舍得外孙,一路跟着将我们送到了南京。到了南京,我们只是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还要转车才能到家。那次,岳父太想随我们一起了。而我,竟倔强地买了一张返程票,将双目噙满泪水的岳父送上了车。

  所有这些,只因我太要强,总想混好了,再风风光光地接岳父岳母过来。不曾想,岳父小小的一个心愿居然在有生之年没能实现。这成了我一生无可挽回的悔恨。我憎恶自己。憎恶自己死要面子。

  陪同岳父从上海一回到家,我就迫切地对岳父说,将与妻即刻陪同他和岳母一起到江苏我们家看看。岳父说,他很想,但浑身乏力,时有疼痛,已经不方便出远门了。自那一刻起,我满内心都有一种罪恶感。这一生,我都不能原谅自己。决不能。

  岳父走了。失去岳父是我内心深处的伤痛。今生无法弥补!

  十五

  岳父一生与人为善,在岳父走了以后,有那么多长辈和乡亲在帮助着我们一家人,不时慰问我的岳母,并给予姐妹们许多父亲般的关爱。

  岳父走了。

  我最不能忘记的就是岳父,更不能让我忘记的是他那宽厚待人、与人为善的品行,这些将使我受益一生。

  十六

  岳父走了。

  出殡的那天,我没有一滴眼泪。泪已尽。

  十七

  岳父走了。

  岳父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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