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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与山

  外婆死了,在深深的山里。

  世界上,有太多令人厌恶的、林林密密的山,像沉默不语的将士,只静坐不动就能有不可抗拒的力量,能销毁一切,包括生命。如果没有这山,外婆大概不会去那么快。有一些人,生在山里,死在山里,直至化为尘土,也未曾走出山的阴影,山隔绝了一切,他们仿佛也未曾到过这个世界,只有矮矮的坟是到过这个世界的证据。或许过些年,坟茔上草木丛生,坟就变成了一堆黄土。最后连墓碑也朽掉了,落得被人遗忘的结局。我的外婆最终也会被人们遗忘的吧?

外婆与山

  印象之中,外婆一直很老,仿佛从未年轻过。斑白的头发,干瘪的皮肤,佝偻的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她的身体却硬朗,常常忙里忙外,总不停歇。从春天忙碌到冬天,总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把家里、地里都打理得整整齐齐,因此,泥砖瓦房也显得整洁宁静,山野间的菜畦也多了一份温情。

  冬天,山里是下雪的,可再冷她也从不戴帽子,我们总是担心她冷了、冻了。她却还用几乎已经掉光了牙齿的嘴巴憨憨地笑着说:不冷,不冷。和同龄的老太太相比,外婆的抗寒能力真是出奇地惊人。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只能草率地认为她和山有一样坚强的品格。

  时光流逝总是悄无声息,趁你不注意就溜去一大截。外婆的背,就好像在不经意之间突然变得更弯了。她走路时,看到的不是脸而是背。我看见她后脑勺上稀稀疏疏的银丝,有几分凌乱,担心有一天她就这样驼着背摔倒在地上,并且再也起不来了,而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每每想起她蹒跚的步履,总会勾起一层淡淡的哀伤。这种切入骨髓的深切的哀伤,很难诉说,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可外婆还是走了,这是事实,事实总是让人难过。

  人会感伤,山却不会。山永远屹立,亘古不变。

  外婆家在很深很深的山里,我去过,很久以前的事了。那里远离尘世,方圆几十里的村落不过十来户人家,像逃难的人们为了避难才来到这穷乡僻壤似的。环境是宜人的。清涧环绕,树木茂盛葱茏,有鲜明的四季特征:春花,夏草,秋叶,冬雪。这么美丽的地方房子却稀疏得很,几公里都不见人烟,好在路是通的。路远,又陡又狭窄,需要徒步行走两个多小时,才能远远地看到外婆的老屋,镶在山腰上,刷得粉白,山腰上飘着一层淡淡的云。我想起杜牧的一句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真让人想不到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却也还是发生着令人痛心疾首的故事。

  “之”字形的路盘着山,像是直接在山体上凿出来一样。两米多宽的黄泥路,左边是石壁,右边是陡崖。山崖下,树与树之间隐约看得见一条白色的溪流曲曲折折。一切都是美的,只是路,陡得让人心生畏惧。

  好在舅舅一家都搬出来了。他说,外面好,路通,方便。外婆却不愿意,她愿意一辈子住在山里。山对她而言,早已经无法割舍了,那是她生命的依靠,是她的灵魂所在。不管我们如何劝说,她从未改变“信念”。

  两年前,外婆大病了一场,说不出是什么病,只说令她全身疼痛。一家人绞尽脑汁也没能送她到山外去治疗。四轮的车进不来,两轮的车怕颠簸,外婆疼痛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一路颠簸了。后来我们从外面请医生进山里来给她看病。只是,山路遥远,路不好走,能带的医疗设备毕竟有限。

  和山比,人是那么小,那么小,而山是那么大,大到让人束手无策,大到只能听天由命。太多的事情尽管可以预料,但却无法改变。外婆病痛的呻吟刺痛每个人的心,而我们却只能无力的等待,等待不愿到来的噩耗。外婆的命就耽搁在了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山里。乡间有个说法,老人在逢“七”的日子生大病,就意味着命不久矣。外婆恰恰是在初七生的病,病了一个多月,这个说法就像催命符一样要了她的命。

  外婆被安葬在老屋旁边的杨梅树下,听说这一棵杨梅树是外婆嫁给外公的当天种下了,如今已经亭亭如盖了。山里突然没了外婆忙碌的身影,一下子没了人气,一下子寂静了。春夏秋冬,景色再美也无人欣赏。

  这两年,山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搬了出来,山也寂寞了。

  山里凄凉,人烟没有了,外面的人自然没有再进去的必要。我想,这些山也不那么令人厌恶,它们陪伴了外婆一辈子,直至现在仍然对她不离不弃。这是山的品格,或许也是外婆眷恋山的原因。最后,能长久陪伴她的,也只有这些山了。我似乎明白了外婆一直不愿意走出大山的原因。山,坚毅挺拔,山永远都不会舍她而去。以前,外婆在的时候,春花,夏草,秋叶,冬雪仿佛因她而存在。现在,春花,夏草,秋叶,冬雪依旧为她而生,为她而四季轮回。这样的为她,更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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