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变老了（25）

　　父亲在出门散步前问了我一声是否同去，我将电脑中播放着的电影按下暂停键，穿上鞋子，陪同父亲出门。

　　处暑过后，白天吹的风依旧热情不减，但傍晚拂过的风，多了一股凉意，多了一股温柔。

　　夕阳还在天边徘徊，路边偶尔开过电动车、摩托车，坐在后座的人抱着一个可爱的救生圈。

　　“游泳的人越来越少了。”父亲说。

　　七月到八月中，这条路几乎是游泳人员的专用公路，往返游泳池的人络绎不绝。

　　“天气转凉了嘛，水都开始冷了。”我回答。

　　城里的游泳池，在炎热的夏季永远都爆满人，如同一锅浮上水面即将煮熟的饺子。父亲便是其中的一枚饺子，一枚在锅的边缘翻滚的饺子。

　　父亲游泳的往事，我听长辈们偶尔说起过，断断续续听多了之后，我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故事线。

　　父亲十三岁那年，他和村里的同龄人不知道抽了哪根筋，九月、十月还去河里游泳，十月的河水，能凉到骨子里，但父亲依然乐此不彼的去游泳，惹得爷爷奶奶一顿骂。

　　“水都冷了还去游泳，感冒了哪来的钱给你去看病?”奶奶说。那两个月份，村里人都已经洗热水澡了。

　　“等你病了，看你怎么办?”

　　“我还不如把看病的钱拿去买一斤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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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是我父亲喜欢上了村里某个女孩，想表现给她看;有人说，是我父亲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想通过游泳来强身健体，对抗疾病;有人说，是我父亲在学校受了刺激，回到家里又被家人骂，一时冲动。

　　父亲当众说道，“我想当兵，我这是在增强体魄，挑战极限。”

　　也许，从那时起，爷爷奶奶都盼着父亲能够当兵，光耀门楣。

　　于是，在大家都洗热水澡的时候、在大家不断增添衣物御寒的时候，他在村子的河里——这个免费的训练场上，坚持游秋泳游了三年，但最后没有走上当兵这条路，不免有些遗憾。父亲现在的身体还算硬朗，也许和这三年有关。

　　等父亲成年，成家立业了，别说秋泳了，盛夏也只是偶尔去河里泡泡澡。河，还是那条河，却不见当年那少年。

　　这个夏天，我陪同父亲去过几次游泳池游泳，他都是在泳池的边缘坐下，水刚刚没过他的腋下，他坐在水里，用手轻轻擦拭自己的皮肤。我喊他往深处游，他朝我摇摇手。

　　我浮在泳池中央，身边快速游过几个健将，扑腾扑腾的水花朝我溅来。我望着远处的父亲，疑惑了很久，他还是那个曾经游了三年秋泳的少年吗?

　　不是了，那个少年已经远去了。

　　“你以前不是游泳很厉害吗?”

　　“你也说，那是以前。”

　　“你不是因为要去当兵才秋泳的吗?军人冬天也是要训练的，你要挑战极限，怎么当时没去冬泳?”

　　“冬天那么冷，真要是感冒发烧怎么办?那时家里穷啊，你爷爷奶奶都是把钱一厘一厘省着用的。我要是冬泳生病了，再把钱都用掉，那真是得不偿失。”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我和父亲只在江边的小亭里稍作停留，太阳已没入了山头。返程途中，看到邻家院子里有一棵高高的石榴树冒出来，几朵鲜红的石榴花开得正盛。

　　日子，像是一株石榴，在你不经意间，满树花开，花香四溢，蝶飞蜂舞;等你再次驻足凝望时，它已硕果累累，而青葱的绿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几片黄叶。

　　时间，就是如此措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