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夜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离开我已经十年了。如今留给我的唯有深深的思念和无尽的缅怀。在父亲节来临之际，翻阅自己十年前的一篇文章，不禁又一次泪湿眼眶。

　　许久不曾独自一人回家看望我的父母了。自结婚后，每次都有丈夫相伴，后来又是三口之家一起回家探望。在电话里听见大哥有些犹豫而含糊的语气说爸爸最近身体不太好，有空回家看看吧。我的心立即开始紧张不安起来。

　　周末的下午乘上火车急匆匆赶回家。推开门，一眼看见父亲虚弱地坐在床上，倦着身子，用手撑着头。头上的白发也变得有些稀疏。看见我，他微微发肿的脸上立即有了兴奋的快活，开始不停地问我一路的情况，车上人多不多，挤不挤，有没有座位。却并不提自己的病。我坐在床边，看着那张伴我长大的已经苍老的脸，泪开始回流。许许多多的点滴在心头起起伏伏。那些童年的，少年的，成年的一幕幕画面在眼前不停地闪过，而画面的中间总是有一双满含慈祥的眼睛定格在中间。我知道，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一双眼睛。我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那目光的移动。可我该怎么来回报啊，我的父亲。

　　父亲是长年的高血压引发的心脏病。先是眼睛有些发肿，后来是脚肿到踝关节，而现在是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我不知道，我年老的父亲在经历了八十年的人生历炼之后，在漫长的黑夜里会想些什么。整夜整夜啊，听着儿孙们的鼾声，看着老伴沉静的睡容，想着远方的他最小最疼爱的女儿，我的父亲，整夜无法入眠的父亲在想些什么呢？

　　可父亲每次在电话里总是拉着长长的尾音说：“你好——啊”总是说：“没什么，你妈妈把我照顾得很好”。总是在电话里女儿、女婿、孙子一个个地问，问得很详细，很认真。而我每次总是报喜不报忧。站在电话的两端，感受着父女相连的心跳，我竟不知道父亲这次竟然病得这样厉害。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来自心底的内疚。每次想回家都是以“忙”作借口。而“忙”总是有借口的。我的“忙”成了我忽略父亲身体状况的理由。我真是恨透了我自己。

　　父亲在我回家的两天里居然每夜都能安然入睡，睡得很沉，连我推门进去看他都可以不醒。我更为自己的“忙”感到羞耻。坐在他的床前，我开始无眠，将无眠作为对父亲的报答，作为对自己的惩罚。

　　天亮了，父亲睁开眼睛惊骇地看着我，问：“你没睡？”我带着甜甜的笑容说：“哪里，我刚醒。”

　　父亲啊，我亲爱的父亲，我怎能在您刚有了两个晚上安稳的睡眠之后再让您看见我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