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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包

  至今记得初中时被我扔进垃圾桶的一包包美食,工作后不常吃到了,反而时常想起并深感愧疚。

  上初中时家里并不富裕。幸而我争气考上了县城最好、升学率最高的初中。家里人咬牙凑够了一千元的赞助费将我送进这间“贵族学校”。他们最看重我这根读书苗,每周末回家虽没有大鱼大肉,也尽量多炒几碟菜让我享用;或是特意包豆腐酿、煮汤圆、烙煎饼给我带来学校;再不济,土鸡蛋也多煮几个给我。当然家里其他小朋友可没有这待遇,家人们都尽力把最好的留给了我。

  几个室友都是县城人,每个周末回校都是带着大包小包——真空包装的小面包、裹着金箔的龙须糖、被视为有钱象征的“喜之郎”果冻,更有用精致便当盒分层打包的小食。令人垂涎。

  我到不是嘴馋那些食物的味道,因为我妈的手艺比那些面包饼干美味太多了。我羡慕的是那些食物的精美包装——尤其是那些纯色的塑料便当盒,这被我膜拜为“高档”食品的必备标志。

  反观我自己,家里虽不富裕,但带点东西来学校吃还是能做到的。但是!妈妈为我打包时是用白色保险袋将煎饼饺子之类的密封打结,再裹上一个或黑或红的塑料袋。这种“低端”的打包方式一向被我视为“土气”,我有怎么好意思当着室友的面打开并享用呢?她们一定会嘲笑我“土包子”,连便当盒都不用……当然这只是我的主观臆想。毕竟长大后吃的外卖或是打包,也大多是这样简便的方法,还省去了洗碗一步。

  记得刚入初中第一个周末回家打包东西时,我还没这么多小心思。在与室友分享时,一位室友随口说了句:“我还以为是便当盒分开打包的啊……”这在当时我听来就是一种嫌弃、一种讥笑、一种鄙视!而我全然忘了那位室友对烙饼味道的啧啧赞叹。

  从此,每周回校时,我都找各种借口推脱不打包东西来。妈妈以为我是怕麻烦,经常宽慰我说:“东西啊,人到它就到了嘛。”

  起初我是趁她不注意,偷偷把东西放回灶台。几次下来,她以为我是怕家里穷到几样吃食都做不起,觉得我懂事乖巧,偷偷给家里省钱。(我对次深感愧疚)为了防止我的“懂事”,妈妈每次都亲眼目睹我出门才放心而归。

  这招行不通了,我开始用迂回式战略 。我向妈妈一遍遍解释说天热食物会变搜;带去的分给室友不平均。各种借口都用上了,却唯独没用“室友觉得不好吃”或是包装太丑的借口。相反,当她问起我的学校生活时,我总是大加渲染地甚至捏造事实。我告诉她,室友一直夸她的手艺棒、老师老师很欣赏我……我想,哄她开心,是我能做的不多事中的一件。

  这让妈妈很高兴,她更热衷于为我打包了。我推脱不掉,无奈下只好带去在学校的垃圾桶扔弃。每每注视那包凝结着妈妈精力心水的美食被脏乱的垃圾埋没,我的心底是万分的愧疚,我诘问自己,怎么能这样做呢?但每次还是我行我素。

  一次周末回家,周日下午举行野炊,所以周日上午就得返校,而且学校要求每人从家里自备食物,以便和同学分享。我被逼上梁山,委婉地向妈妈表述希望买便当盒来打包的心愿,妈妈只是静静地忙活着饺子,不理我也不说话。我瞥一眼馅料——不是以往家中吃的韭菜馅。妈妈特意赶早集买了猪肉,还加了好几朵政府送的大香菇。我自知买便当盒没戏,赌气地没在理他。周日返校时,妈妈照例细心地用黑色袋子给我打包好,系时她系了又解、解了又系,似乎要系出最精致的蝴蝶结。我早已气消,但也只是淡淡落下一句:“我去学校了”。在途中时,我不停的思考要怎样凑钱重新买些东西分同学我绝不可能拿这种塑料袋打包的东西分同学!

  但当我做贼似的偷偷打开黑色塑料袋时,我一下怔住了——饺子分装成好几个小的保鲜袋,保鲜袋口清一色扎一根红色布条,看起来……有点怪好看的。我对妈妈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所以结局当然是,我一年吧小小的保鲜袋分给同学们一边“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家保鲜盒不够数,大家别嫌弃啊”。同学们不出我意料地对着肉饺赞不绝口。我可自豪了——我妈的厨艺是真的一绝。

  但那次野炊后直到中考结束中间一个月的时间我再没回过家——学校为了备考实行了一个月的“封闭”教育。但期间收到过几次家里托亲戚送来的美食,次次都是像野炊时一样在打包上废了大功夫——都分装成小小的保鲜袋,每次还附有妈妈的手写信。几句嘘寒问暖,几句加油鼓励,支撑我走完了中考。现在回想,什么成功大师讲座、什么心灵鸡汤,都比不上当乡村小学教师的妈妈写的话。

  而我的室友们也在初中生涯的最后时光里知道了我有一个厨艺高超的妈妈。

  后来我考上了实验高中,得去离家更远的地方求学,而且也没有了周末,回家次数少得可怜。这时再从家打包才是真真正正的会“馊”掉。加之家庭情况在政府的帮助下好转,我选择买更方便的速食面包来学校,妈妈也终于打消了为我“打包”的念头,只在我回家时做一桌“满汉全席”,一个劲地给我夹菜。再后来上了大学,“打包”这事就更不用提了。

  于是乎,整个学生时代,我都没能用上那些让我无比羡慕的便当盒打包食物。但我早就不在乎了,一是长大了,也不再抱怨“妈妈式”打包老土;二是有妈妈那种独出心裁的红绳包装,我还求什么呢?

  工作后,吃过牛排西餐、吃过北京烤鸭、吃过八大菜系,也曾吃街头小摊烙的煎饼只是为了寻回中学时代妈妈做的那份味道。但都不及妈妈的手艺。每每这时,我就更愧疚于那些被我丢弃的美食、那份被我遗忘的母爱。我一直知道,那次野炊活动我还欠妈妈一句道歉。

  前不久过中秋,因为企划案不合格,我不得已留在公司加班。中午吃饭时偷闲给妈妈拨了个电话,诉着诉着工作上的苦眼泪就下来了。妈妈在电话另一端更是比我还难受,不停的安慰我。结果当天傍晚,一位同城市的老家朋友从家乡给我捎来五六个保温盒,纯色的。说是我妈让他带过来的。(家乡和我工作的城市很近我。)我一一打开,里面分盒装有豆腐酿、煎饼、饺子等,还都附有妈妈手写的纸条。我有种回到初中时代的感觉,挨次品尝,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真的好好吃,怪不得我的同学赞不绝口。我一定不会再把它们丢进垃圾桶了,一定不会。

  妈妈的电话打进来,一接通,就是妈妈略带着急的声音:“啊囡啊,东西收到没?是你当年想要的那种便当盒不?……妈现在有钱买得起了……才一个下午,不会馊的,你放心吃啊。”“妈!”我的眼泪簌簌落下,“我明天回去带你来吃北京烤鸭!”

  妈妈一直特别喜欢北京烤鸭,我很庆幸我还记得。就像她记得我一直想吃用便当盒打包的东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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