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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之泪(8)



    梅萨说:“这也不难解释,说不定是魔鬼的干扰,或者是空行护法对你的考验。越是临近成功,干扰和考验就会越多。每一种伏藏的现世都是一个‘西天取经’的过程,‘九九八十一难’是必须的。或者可以这样说,伏藏不是一个先人设计好的机关要你去勘破,而是活跃的灵魂、思想、佛法等待着同样活跃的灵魂、思想、佛法的碰撞。它是一种结合,就像人世间男人和女人互相的追求,双方都充满了幻变而神秘的生命活力。你在发掘伏藏,伏藏也在发掘你;你执着果敢,伏藏也执着果敢;你迷惘不明,伏藏也迷惘不明;你任运宽坦,伏藏也任运宽坦。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香波王子点着头说:“我明白了,我们可以放弃对色拉寺和大昭寺的选择,找一个共同的用不着选择的符号,一步步推导下去。看最后的结论,是色拉寺就去色拉寺,是大昭寺就去大昭寺。”

    梅萨说:“最好这样,但共同的符号在哪里呢?”

    香波王子自信地说:“恐怕已经找到了。邮箱‘授记指南’中有‘厉鬼茨沃莫安·吉莫乌’,你读这个名字,‘茨沃莫安·吉莫乌’,快速读出来,是什么?快读它就成了‘措曼吉姆’。根据藏语发音翻译成汉字的时候往往会这样,说明写出‘茨沃莫安·吉莫乌’这个名字的人,并不经常搞翻译,不知道‘措曼吉姆’是比较常见的汉译名词。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的,如果是魔鬼的干扰或空行护法的考验,那就一定是故意的。”

    “你是说,邮箱‘授记指南’中的‘茨沃莫安·吉莫乌’和报纸‘授记指南’中的‘措曼吉姆’是一个人?”

    “是的,两种‘授记指南’都提到了措曼吉姆。措曼吉姆和玛吉阿米、姬姬布赤、仁增旺姆、伊卓拉姆、吉彩露丁一样,也出自仓央嘉措情歌。”说着香波王子唱起来:

    奔腾的江水去了,

    跳跃的鱼儿没了,

    只有龙女措曼吉姆,

    那是终身不去的伴侣。

    一连唱了两遍,他说:“措曼吉姆是两种‘光透文字’唯一的共同点。当你拿不准相信谁的时候,共同点就是你别无选择的依赖。措曼吉姆,这是情歌告诉我们的第六个情人,很可能也是第六个即将死去的女性。但这一次,我不仅想让仓央嘉措告诉我们她是谁,还想让他告诉我怎样保护她,我不相信开启‘七度母之门’,找到‘最后的伏藏’,需要以这么多生命为代价。”

    梅萨说:“是啊,不能再死人,再死就经受不起了。”

    两个人沉默着。香波王子端起杯子,一口喝干了里面的奶茶。

    梅萨说:“可是措曼吉姆并不能告诉我们怎么做。”

    香波王子说:“那就看措曼吉姆产生的背景喽,你还记得仓央嘉措这会儿在干什么?”

    梅萨不假思索地说:“朝廷的金字使者已经来到达布达拉宫,仓央嘉措正在接受查验,到底他会被认定为真达赖,还是假达赖,全西藏都在等待。现在,全西藏的等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等待,你快说吧。”

    香波王子望了一眼窗外拉萨深远的星空,喊一声:“服务员,奶茶,再来一包烟,算了算了,不要烟。”

    华丽的康巴汉子装束的服务员过来说:“先生,已经很晚了,要不要开房间休息?我们可以把奶茶送到房间去。”

    香波王子望着梅萨说:“不用,我们就在这儿。”

    5

    香波王子喝着奶茶说:“金字使者的查验是在布达拉宫仓央嘉措的寝宫德丹吉殿进行的。仓央嘉措果*体坐在正中的卡垫上,闭目观想。金字使者环绕着他仔细观察其面相、骨相、体相、纹络、血脉、肤色、肌肉、气息、痣疣、胎记等各种征兆,不停地念叨着《太清神鉴·说歌》,有时还会用阴阳鱼的铜镜照一照,很长时间才走出德丹吉殿。金字使者板着面孔不发一言,绕开摄政王桑结、拉奘汗、策旺阿拉布坦的使者、萨迦派的八思旺秋、噶玛噶举派的噶玛珠古、经师曲介大喇嘛和久米多捷活佛等等一干邀请来的贵宾即见证人,朝布达拉宫外面走去。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跟在金字使者身后,希望听到他的明示,哪怕是片言只语。但金字使者的金口就是不开,脚步匆匆得几次在陡峭的楼梯上歪倒。他穿越了法相森严的司西平措和措钦大殿,跨出彭措多朗大门,走下长长的台阶,示意随从备马,然后转身,望着那些眼巴巴面对自己的藏地政教要人说:‘那位大德仓央嘉措是否为五世达赖喇嘛的化身,我固然不知,但作为圣人的体征法相则圆满无缺。’说罢,再无第二句话,弯腰礼拜,转身上马,立刻返京复命去了。摄政王桑结长舒一口气,疾步回宫,来到仓央嘉措面前激动地说:‘尊者的体征法相圆满无缺,我没有选错,没有选错。尊者平安,圣教平安,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仓央嘉措闭着眼睛没有理睬摄政王,他正在入定,已经很深很深了。很深很深的密法入定,对他也许就是进入情歌境界的一种途径,这样的途径是真实不虚的那种,是怨亲无别、空乐无别的那种。他让人们看到,神秘的佛法禅定里,也有男女相悦的俗情:玛吉阿米,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找我?已经分不清她是人,还是神了。摄政王桑结从佛像前的香炉里拿起一柱点燃的香,插在了仓央嘉措禅定印的指缝里。香灰落进了手掌,他没有感觉,香火烧到了指头,他也没有感觉,香烧没了,指间的皮肤有点焦黄了,他仍然没有感觉。桑结悄然离去,心说尽管尊者行为不检,违拗着佛门清规,但却是一个天生的修法圣者,没见他怎么修炼,他的入定成就却已是一般的密宗修炼者隐居深山十年都达不到的。但是摄政王桑结没想到,在他离开十多分钟后,侍卫喇嘛鼎钦的轻轻一句话,就把香火烧不醒的仓央嘉措唤醒了:‘主人,宁玛僧人小秋丹希望见到你。’

    “小秋丹虽然是具备灌顶资格的宁玛派高僧,但不是领袖级人物,没有资格进入格鲁派的顶髻道场布达拉宫,只能在街市或者拉萨河边的田野里等着仓央嘉措。仓央嘉措去了。遗憾的是,在关于仓央嘉措的所有文字记载和口头传说中,都没有留下这次见面的地点和内容。我们只知道以这次见面为开端,仓央嘉措又开始像先前那样经常走出布达拉宫去别处打发时光,而且时不时有情歌脱口而出。发到我邮箱里的‘光透文字’和《西藏日报》上的‘光透文字’里的情歌,都是这个时候产生的。与此同时,仓央嘉措情歌开始迅速在拉萨民间流传,很快就是妇孺皆知,人们传颂着情歌,也传颂着一个走下神坛、情深意长的六世达赖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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