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竹筏

　　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有这样的一扁竹筏。

　　很小的时候，因为是旧式土地式的院子，院子里总会长满很多参差不齐的杂草，爷爷总要好好清理一番才开始他的工作。这时候，我总会搬来一条小木凳，依偎爷爷的身旁。看着一根一根翠绿的竹子被爷爷布满茧的双手削皮、切割、用铁丝组装。最终成了一扁崭新的、嫩黄色的竹筏，这时我会拍手叫好并夸爷爷厉害。爷爷的眼睛总会眯成一条“月牙儿”似的缝，然后亲昵的抚了抚我的小脑袋。

　　那时爷爷的手还是苍劲有力，看不出皱纹的。

　　新的竹筏做好了，我扯着爷爷的裤腿嚷嚷着要下河去捕鱼，爷爷拿我没招，只得答应我。

　　但那时河里的水还是深深浅浅的，爷爷说我们用不着竹筏，挽起裤腿背上小竹筐，把我放在他的肩头上，我们去到了河中最浅的地方，爷爷还用竹子给我做了一个用来捞鱼的小勺子，勺子可以漏水，却漏不掉鱼，随着爷爷背的竹筐越来越满，炊烟袅袅升起时，我知奶奶的晚饭也快做好了。不出意外，奶奶总会站在院子的最高头，顶着落日，大声喊着：“饭熟啦，该回家吃饭了哦。”那一声声呼喊萦绕在我耳旁，牵引着我回家，总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

　　很快，这样跟屁虫的生活延续到我六岁的时候就结束了，我被妈妈接来了城里，说是城里的教育好。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举措，2020年除夕夜的那一天困扰了这么多年的问题解决了。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唠家常，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烧的红红的。爷爷突然提起当年的往事。说我的妈妈一直在城里打拼，偶然有一天得空回乡下看我时，发现我连最简单的数学题也算错，爷爷奶奶一直务农，没读过什么书，怕我学的不好，于是就把我接到城里去了。但这样仍然阻止不了我要和爷爷奶奶生活的决心，所以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带上我的“小伙伴”去找爷爷奶奶，直至暑假结束前的最后一天。

　　“爷爷，爷爷我想上竹筏，和你一起捕鱼。”爷爷叹了口气说，你还小，水太深，不安全。上竹筏的心愿又破灭了。

　　那条河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它也越来越深，越来越宽。很久之前本用不上的竹筏，成了爷爷每日捕鱼的工具。河面很大，竹筏又长，爷爷站在筏上，看起来很小。下午晚些时候，那条碧绿的，打着微微波纹的河，在中央总会有这样一个身影，两手撑着竹筏，带着草帽，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的洒下老式捕鱼网。夕阳照着水面波光粼粼，爷爷背着光，身后一座座山峰错落有致。

　　转眼我上了中学，回乡次数越来越少，但家里的鱼没有断过。

　　“爷爷，爷爷我想上竹筏，和你一起去捕鱼。”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依旧拿我没招。

　　我终于坐上了竹筏，只是它和记忆里的竹筏大不一样，不光是筏身上多了些绿苔，筏的颜色从嫩黄变成了土黄。筏老了。最细心的地方是，筏上多了两根柱子，那是爷爷特地为我做的，虽然我在河边生活了六年，但游泳是一点也不会。那天下午我和爷爷从河的这头划到了那头，我一边留心岸边的风景，手放在河面上，河水自然从五指的缝隙中流过，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画面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上过竹筏了，它似乎快要随着时间的流逝同我的记忆一同消散了。

　　让我记起爷爷竹筏的，是被叔叔发在“殷家大院”群中的那张照片。照片中，爷爷依旧是一肩蓑衣，一顶斗笠。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倒映在河面上。竹筏两旁的波纹还未退散，竹篙一半停在空中，一半拍打在水面上。爷爷依旧站的很稳，只是背好像弯了些。

　　看到这张照片的当天下午，爷爷奶奶就从乡下乘车来到城里，随身携带的时一条五六斤的大鲤鱼和不只积攒了多少天才有的一箩筐土鸡蛋。

　　爷爷在饭桌上轻描淡写的说，河里的鱼一定比养殖的鱼更加鲜美，你们一定要尝尝。尽管这句话的语气淡淡的，但我吃进去的也不只是鱼了，是爷爷奶奶那未曾言语的爱。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爷爷还是坚持撑筏捕鱼呢？我想答案就在不远千里送来的那碗热腾腾冒着白气儿的鱼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