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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爱印戳(3)



    摄政王桑结派出藏兵在拉萨到处搜寻怀孕的女人,未果,命令传下去,所有的路隘、关卡、庄园、宗本,都要严格盘查。这个举动似乎表明,即使摄政王跟玛吉阿米的失踪有关系,那也是此后而不是此前。‘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无形密道显示出至少有十三个孕妇死于藏兵之手,说明当时的搜寻盘查已经到了滥杀无辜的疯狂程度。六月,是玛吉阿米预期生养的月份,摄政王召见乃琼大护法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仍然不知道谁是政教的敌人、格鲁巴的克星、走向阴谋的叛誓者。但现在可以断定叛誓者已经把强大的毁教之力伏藏在了女人的肚子里,七人使团的死亡不是仇恨的完结而是开始,我已经预感到了危机,危机。请你赶快祈神降旨,玛吉阿米在哪里,她的孩子在哪里?’降神的结果不得而知,玛吉阿米及其孩子的死活更不得而知,摄政王桑结从‘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无形密道里获取了这样的信息:

    “准噶尔密探正在拉萨街市密访玛吉阿米;

    和硕特将军拉奘汗带领骑手前往藏南搜寻玛吉阿米;

    萨迦派的八思旺秋参拜大昭寺,打听玛吉阿米;

    噶玛噶举派的噶玛珠古走进色拉寺,大呼玛吉阿米;

    宁玛派领袖久米多捷约会小秋丹,询问玛吉阿米。”

    好像所有的政治和宗教势力都没有得到玛吉阿米,不然怎么还在寻找呢?又像是掩人耳目——有一股势力已经得到了玛吉阿米和她的孩子却还在装样子寻找,但它是哪一股呢?来不及搞清楚,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离宫出走了。

    “玛吉阿米一失踪,仓央嘉措就罢工了,不学经诵经,不拜佛念佛,情绪跌入深谷。就像黑暗中受伤的马,在不知方向的奔跑中,开创流血。出走是唯一的选择。往哪儿出走?所有的地方都很陌生,都有敌人。只有家乡门隅措那还有熟悉的村落、温馨的记忆——他的家乡,玛吉阿米的家乡,措那,措那,泶下,泶下,梦中的清河大山、森林草原。但是他被制止了。侍卫喇嘛鼎钦飞报摄政王桑结,桑结亲自带人,在拉萨河边拦住了他。都跪下了:‘尊者,你不能这样。’仓央嘉措泪雨纷飞,苍凉而悲痛地喊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连我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留在达赖喇嘛的位置上做什么?玛吉阿米,玛吉阿米。’”

    被请回布达拉宫的路上,仓央嘉措边哭边唱:

    “草尖上的霜挂,

    寒风凌厉肃杀,

    为什么,为什么,

    拆散了蜜蜂和鲜花。”

    唱了一首又一首,那一种哀婉悲痛随着荒风飞翔,整个西藏都在凄号感伤:

    “危岩上的风暴,

    摧毁了鹰的羽毛,

    那些诡诈和伪善,

    让我憔悴难熬。”

    仓央嘉措的歌声是诅咒也是预言,驻扎西藏的蒙古和硕特部首领鞑莱汗突然去世了,他的小儿子拉奘汗继位。拉奘汗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开宣布风流放荡的仓央嘉措是假达赖,和硕特部不予承认。仓央嘉措知道后只有冷笑,心说你不承认正好,这个达赖喇嘛我还不愿意当了,我要的是自由,是玛吉阿米。我要去寻找玛吉阿米,天涯海角。

    摄政王桑结立刻意识到,仓央嘉措的爱情和玛吉阿米的怀孕,已经成了政敌进攻的有力武器,威胁摄政王地位和格鲁派统治的不仅有敌对势力,更有格鲁派自己的领袖。桑结知道拉奘汗接下来的动作:一是向朝廷禀报所谓假达赖的种种乖谬行状,二是联合各派势力,扩大不承认的范围。而他作为六世达赖喇嘛最可靠的拥立者,首先要做的就是严加管束仓央嘉措,在这位新达赖身上迅速培养出符合教德教规的模范举止让政敌们闭嘴。为此他安排仓央嘉措前往后藏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在班禅大师面前接受比丘戒。摄政王亲自陪同前往。

    “比丘戒有二百五十三条,条条都是受戒僧人的座右铭。仓央嘉措问摄政王桑结:‘受了比丘戒,还能有我的自由吗?’摄政王知道他指的是爱情自由,毅然决然地说:‘不能。’仓央嘉措又问:‘要是我不受戒呢?’摄政王生气地说:‘哪有达赖喇嘛不受戒的。’仓央嘉措默然无语。半个月的路途颠簸结束了,辉煌的扎什伦布寺迎面而来。隆重的欢迎仪式之后,仓央嘉措被安排在了坚赞团布寝宫休息。第二天,仓央嘉措来到日光殿,拜见了曾在浪卡子给他剃度受戒(沙弥戒)的师傅、无量光佛的化身五世班禅额尔德尼洛桑益喜。班禅大师建议仓央嘉措在大经堂为全体僧众讲经,仓央嘉措断然拒绝;又提到授受比丘戒事宜,仓央嘉措说:‘我不受比丘戒。’又说,‘违背上师的旨意,实在惭愧。’一连说了好几遍。班禅大师还要劝说,仓央嘉措决然站起,走出了日光殿。他仰头望着天空,仿佛压抑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扑通一声跪下,向班禅大师三叩首,然后哭着说:‘你给我的法衣我还给你,你授予的沙弥戒我也还给你,达赖的位置我不坐了,教主的桂冠我不顶了,我是一个自由的门隅人,我不想成佛,我只要玛吉阿米。’说罢,擦着眼泪站了起来。这个场面是如此得惊心动魄,让在场的摄政王桑结和所有活佛喇嘛都像面临着雷霆的轰炸。五世班禅后来在他的自传《明晰品行月亮遃》中说:仓央嘉措‘把那些话交替说着,扬长而去,弄得我束手无策。以后的几天里,我多次呈书,恳切陈词,但毫无效验。他反而说,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授的沙弥戒,我就面朝扎什伦布寺自杀。收回沙弥戒,或者让我自杀,二者当中,选择其一,请你明确告诉我。就这样他把未授的比丘戒和已授的沙弥戒都无法阻挡地抛弃了。最后,以我为首的众人都请求他不要换穿俗人服装,以近事男戒而受比丘戒,再转***,但终无效应。’”

    “仓央嘉措以无比沉重的悲伤,在日喀则的山野里游逛了十多天后,带着难以遏止的思念,走向了拉萨。”

    “拉萨郊外,有一片女人等待着仓央嘉措。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她们居然知道今天日照中天的时候,六世达赖喇嘛会路过这里。一片女人,都是失去孩子的女人,她们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都莫名其妙地被人抢走了,是谁?是谁?女人们在问,仓央嘉措也在问:是谁抢走了孩子?她们趴伏在地,你争我抢地吻着仓央嘉措的靴子。仓央嘉措潸然泪下,尽其所能地给她们摸顶祝福。他想,就因为我没有幸福,这么多人都要陪伴我失去幸福,就因为我想得到爱情,这么多人都掉进了苦难的深渊。我呀我,我不是达赖喇嘛,我是罪人、罪人。摄政王桑结凑过来小声恳求道:‘这些都是你的人民,看她们多么可怜啊,做一个好达赖,帮助她们渡过苦海吧。’仓央嘉措问道:‘为什么要抢走她们的孩子?是谁让她们陷入了苦海?’桑结说:‘不是我,是他们。’仓央嘉措再问:‘他们是谁?’桑结咬牙切齿地说:‘格鲁巴的克星、那些试图毁灭政教和西藏的叛誓者。’仓央嘉措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咬了咬嘴唇说:‘不,是我,是我给西藏带来了不幸。’他说着,俯身从一个枯瘦女人腰里拔出一把藏刀,反握在手,一刀刺向了自己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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