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印戳(2)
时间:2022-06-18 作者:杨志军 点击:次
“我买了人生保险,我死了,哑巴妹妹就有钱了。” “她拿着钱再去买毒品你怎么办?” “我活着都没办法,死了还能怎么办?” 珀恩措说罢,毅然挂断了。香波王子再次拨过去,她不接,急得他用手机使劲敲打自己的脑袋:怎么办?怎么办?珀恩措就要死了怎么办? 梅萨冷笑道:“她哪儿是自杀,不过是借自杀跟你谈情说爱。” 香波王子大声说:“既然珀恩措在用生命谈情说爱,那就更不能不爱了。停下,停下。” “停下干什么?你不发掘伏藏了?”梅萨说着,把翻译出来的“光透文字”递给了他,“快看看,到底是什么。” 香波王子捧着“光透文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一个劲地显现着珀恩措:“是警察抛弃了她,她是为警察才自杀的,我要是知道这警察是谁就好了。”立刻给珀恩措发了一个短信:那警察是谁?谁?谁?谁?谁?谁? 香波王子知道珀恩措不会回应,把手机和“光透文字”扔到座位上,双手抱住了头。然而手机响了,是短信的声音。 珀恩措说:该不该告诉你呢?我要想想。 这就是说还有时间,有时间就有希望,他立刻回信:慢慢想,我不吃不喝等着。 2 一个小时后,牧马人来到了多巴镇。多巴镇是青藏公路的必经之地,往东三十公里是西宁,往西就是一些壮阔豪迈的地方:湟源县、日月山、青海湖、柴达木、昆仑山。牧马人往西驶过国家高原体育训练基地的大门时,香波王子看起了翻译过来的塔尔寺“光透文字”。这次他看进去了,神情僵痴,两眼发直,思维在历史深处串联,能发现脑门子上仓央嘉措的影子在如水的时间里趟来趟去。 智美放起了音乐:《怀念班禅大师》。他对“光透文字”一如既往地表示了淡漠,似乎他习惯这样:在别人显示智慧时,他显示愚笨,在别人显示兴趣时,他显示无趣。但他不是真的愚笨和无趣,一旦别人忽略了他,他的智慧和兴趣就会突然爆发。 香波王子说:“塔尔寺‘光透文字’的形式跟前面的一样,先是作为’授记‘的仓央嘉措情歌,然后是‘指南’。” 梅萨说:“这不用你说。” 不用我说,那我就唱。”似乎塔尔寺“光透文字”的情歌格外抒情,香波王子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唱起来: “写在纸上的黑字, 雨水浸后看不清了, 写在心里的情意, 怎么擦也擦不掉了。 印在纸上的图章, 不会倾吐衷肠, 请把情爱的印戳, 打在各自的心上。” 香波王子睁开眼睛,盯着梅萨的肚子说:“这是一首情歌的两段,产生这首情歌的唯一理由是玛吉阿米怀孕。” 梅萨说:“玛吉阿米怀孕?” 许多崇敬仓央嘉措的人都会震惊我的话,玛吉阿米居然会怀孕,因为在他们看来,仓央嘉措是个纯情主义者,他的情爱与传宗接代无关,就像人们说的:“没有女子做伴,从来未曾睡眠;虽有女子做伴,从来未曾沾染。” 但是我要说,玛吉阿米的确怀孕了,‘印戳’就是证明,我采访到一首古老的门隅民歌:‘公马对母马说,马驹就是我的印戳。’门隅青年仓央嘉措知道,他已经给玛吉阿米留下了自己的印戳。所以在玛吉阿米失踪后,他一再给摄政王桑结说,如果不是强迫挟持,这种时候的玛吉阿米决不会离开他。’这种时候‘就是怀孕的时候。但我要说的还不是怀孕本身,而是玛吉阿米失踪的原因,唯一的原因就是怀孕。 “仓央嘉措试图跟玛吉阿米保持纯洁专一的爱情,其实就是把自己放逐到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远远近近的眼睛,很多很多,明里暗里盯着他,也盯着玛吉阿米。他们比仓央嘉措,比她本人,还要仔细地观察到了她的身形的变化。又开始了押宝,各个政治势力和宗教势力把整个西藏的命运押在了玛吉阿米隆起的肚子上。” 在摄政王桑结这边,他可以允许仓央嘉措的放荡,但决不允许他跟任何女人做丽影常双的打算,尤其不能容忍玛吉阿米的怀孕。在他看来,萨迦派、噶举派、宁玛派之所以渐次衰落,不能匹敌格鲁派而成为整个西藏的权威教派,就是因为这三派持戒不严,允许僧人娶妻生子。或者说,是偏重男女双修的密宗风气导致了萨迦、噶举、宁玛的衰败。而格鲁派的强盛关键在于,它拒绝僧人对女人的兴趣,哪怕是必须拥有修法女伴的密道修炼,无妄至上的教传也要求修炼者摒除***,禁绝**与卵子的结合所留下的任何痕迹。**是转世的根本,密宗修炼就是要把**变成不灭的精神和飞翔的灵识,在浩茫的虚空里寻找安驻之地,进入天界或者登上须弥。如果还想发菩提之心教化众生,就要找到寄居的依托,也就是凡身肉胎,这就是转世。可要是仓央嘉措有了**变成的后代,那后代就是灵童,是真正的转世,它将否定所有从别处选来的灵童和任何别处的转世,这就等于达赖喇嘛的传承以及权力机制,由转世制变成了世袭制。而活佛世袭,在格鲁派祖师宗喀巴的教言里,几乎就是教派灭亡的同义语。所以禁绝结婚生子,严格转世传承,这是格鲁派的命脉。从这个理由出发,仓央嘉措当然可以认为玛吉阿米的失踪与摄政王桑结有关。 但仓央嘉措不知道的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无形密道已经掌握了这样一些信息:远在新疆的蒙古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决定保护玛吉阿米,目的是以她为诱饵,让仓央嘉措靠拢自己,以便渗透西藏,玛吉阿米很可能被隐蔽在拉萨的准噶尔密探控制供养起来了。而驻扎西藏的蒙古和硕特部首领鞑莱汗和他的小儿子拉奘汗,却把注意力转向了玛吉阿米即将出世的孩子。就像摄政王桑结担忧的那样,他们认为达赖的孩子也是达赖,达赖可以转世,更可以世袭。在孩子降生的同时,杀掉仓央嘉措,世袭的达赖自然就会掌控在自己手里。所以他们更有可能绑架玛吉阿米。此外,萨迦法王的大管家八思旺秋也想利用玛吉阿米,他对玛吉阿米的怀孕抱了怂恿期待、幸灾乐祸的态度:你格鲁派不是持戒清净、超凡脱俗吗?现在你们的领袖连孩子都生下来了,你们跟我们萨迦派有什么两样?更重要的是,他要告诉全西藏和诸蒙古的萨迦信徒:坚持世袭制的萨迦派又有了重新崛起的可能。而噶玛噶举派的头面人物噶玛珠古,则抱了更为直接的目的,他希望从玛吉阿米的怀孕中抓到仓央嘉措的把柄,以便废除他,从而有机会在自己的教派里推出转世灵童,像掺沙子一样掺进格鲁派,改造、控制或替代格鲁派。他们,八思旺秋和噶玛珠古,都有可能以保护的名义绑架玛吉阿米。至于宁玛派就更有可能把面临危险的玛吉阿米藏起来了。这个西藏最古老却从来没有取得过政权的民间教派,正在等待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所有的宁玛巴可以自豪地说:格鲁派的领袖是我们的人,领袖的明妃也是我们的人,领袖和明妃的孩子更是我们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