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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第03节)(2)



    “你说巴扎罗夫吗?完全不用担心,他可没有那种世俗的偏见。”

    “当然,你有住的地方,但给客人住的小厢房太简陋了。”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

    “怎么说这样的话,爸?”阿尔卡季忙拦住他的话头,“你倒是像赔不是了,这多不好!”

    “我当然应该惭愧。”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脸愈来愈红。

    “得啦,爸爸,得啦,求你别再多说啦!”阿尔卡季笑着亲切地安慰父亲。“有什么好赔不是的!”他暗自想。在他心中倏地升起了一股对和蔼而软弱的父亲的柔情,而在这怜悯般的柔情中,掺杂着某种私底下的自负感。“别再多说啦,”他重复了一遍。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开明态度而自鸣得意。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还在抚摩额头,这时从指缝间偷偷地看了儿子一眼,蓦地心像被揪了一下……但他立时责备起自己来。“从这儿开始,便是我们的田地了。”经过很长时间的沉默,他又开口说话。

    “瞧那前面,是我们家的林子不是?”阿尔卡季问。

    “是的,是我们家的,但卖出去了,今年要来砍伐。”

    “干吗卖掉它?”

    “缺钱用。再说,这块地就要分给农民了。”

    “就是不给你交租的那些农民吗?”

    “交不交随他们的便,不过,他们迟早会交的。”

    “砍掉那片林子多可惜,”阿尔卡季边说,边环顾周围的景物。

    他们走过的地段并非美丽,平原接着平原,起伏绵亘直到天边,间或点缀着些小树林和长有稀稀拉拉的、低矮的灌木丛的曲折沟壑,就像叶卡捷琳娜时代老地图册上描绘的一样。小河和它塌落的河岸、小不点儿的池塘和它失修的闸门,小小的村落和低矮的、屋面半破的农舍,倾斜的磨坊和荆条篱笆墙,磨坊旁空空的谷仓和那嘻开嘴似的大门,泥灰剥落的教堂,荒凉的坟场以及东倒西歪的木制十字架,这一切都使阿尔卡季看了心里难受。而又仿佛是故意似的,他遇见的农民身上一概穿着破衣烂衫,胯下是可怜巴巴的驽马,连路旁的爆竹柳也都缺枝少叶,没有了树皮,就像蓬头垢面的乞丐,而那些瘦弱不堪的、全身稀脏的、饿坏了的母牛贪婪地啃着沟边的草尖,模样儿似同刚从可怕的魔爪之下挣扎出来,在美好的春天里这些疲惫的牲口显得分外可怜,使人重又想起寂寥而漫长的冬日和漫天风雪……“不,”阿尔卡季想,“这是个穷地方,人不勤快,日子又不富裕,不能,不能让它这样下去,必须进行改革……但怎么改法,又从哪改起呢?……”

    阿尔卡季一路沉思默想……但在他沉思的当儿,春天却在展示自己的绰约丰姿。周围的一切——树啦,灌木丛啦,青草啦,——都是绿莹莹的,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都在轻盈地摇荡,轻柔地呼吸。到处都播撒着云雀的歌唱。凤头麦鸡忽而在贴近草原的低空盘旋呼叫,忽又默默涉足于沼地草墩。踯躅在春小麦地里的白嘴鸦使一片葱绿平添了几颗优雅的黑痣,然而,它们旋又钻进了开始变白的裸麦田,偶尔在雾霭般的麦浪中露出它们的小脑袋。阿尔卡季看啊,看啊,感到懒洋洋的暖流淌过心胸,把他那思绪湮没了。他脱去大衣,高兴地,像天真无邪的孩子那样瞧他的父亲……于是父亲又拥抱了他。“就快到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道,“只消登上土岗,便能看见我们的宅院了。我们可以在一起舒舒服服地过日子,阿尔卡季,也可以帮我照料农事,如果你不厌其烦的话。现在我们应该贴得更近,彼此了解得更深,你说是吗?”

    “当然啦,”阿尔卡季回答。“今儿天气多好!”

    “是为了迎接你的到来嘛,亲爱的儿子。是呀,现在正是最好的仲春时节,我完全同意普希金写的——你记得《叶夫根尼-奥涅金》吗?

    春呀,春呀,恋爱的时光!

    但你的来临,却使我惆怅。

    ……

    “阿尔卡季,”从四轮马车里传来巴扎罗夫的声音,“请递一匣火柴过来,我没有点烟斗的了。”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停止了吟诵。在一旁聆听的阿尔卡季正既感喜悦又感同情和怜悯的当儿,听见叫唤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银质火柴盒,命彼得给巴扎罗夫送去。

    “你要雪茄吗?”巴扎罗夫问。

    “给我一支,”阿尔卡季回答。

    彼得拿回火柴的同时还带来一支粗大的黑雪茄,阿尔卡季立时把它点燃并抽了起来,老烟叶子的辣味儿使得从来不吸烟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由悄悄地——为了不使儿子感到委屈——掉过脸去向着别处。

    一刻钟后,两辆马车已停在红铁瓦、灰木墙新宅的台阶前。这就是玛丽伊诺,又名新村,但农民则称它为“穷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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