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之踪(3)
时间:2022-06-12 作者:杨志军 点击:次
少年我从不知道, 树心早已经腐朽。 杜鹃从门隅飞来, 为了思念的神柏, 神柏她变了心意, 杜鹃伤心又徘徊。 他一直在唱,毫无睡意,唱了一首又一首,都是失恋的悲歌,都是伤心的倾诉,好像他挺拔高大的身躯比别人更多地储存了敏感和脆弱,让他越来越深地沉浸在仓央嘉措的语境里头,清莹而凄凉地荡漾出一股股的伤逝之水。他不知道梅萨一直在听,他和她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听得清清楚楚。 还是***,是重新开始的***。仿佛智美要用奋勇和耐久证明自己,梅萨也要用重新燃起的欲望释放自己和安慰智美,但是最终他们发现失败了,***引出的不是情水欲浪,而是眼泪。梅萨哭了。 是仓央嘉措情歌让梅萨流泪不止,而且它影响的还不仅仅是心理和情绪,更是生理和本能,就像无法控制的饥饿和睡眠。随着香波王子唱了又唱的仓央嘉措情歌,一种条件反射出现了,不由自主的感情和眼泪成了情歌的影子,它在你在,它走你走,挺拔着,流淌着,就像灵魂之间无形的狂爱,觉得是存在的,却永远是摸不着的。智美和梅萨只好匆匆结束。 智美冲着隔壁房间大吼一声:“别唱了。” 然而没有停止。香波王子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干涉而停止仓央嘉措情歌,似乎也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和条件反射,他醒着他就必须唱。 梅萨哭出了声。智美不知所措地围着她转来转去,突然意识到,他刻意给香波王子挖了一个陷阱,但真正陷进去的却是自己。他盯着梅萨,感觉她眼中和泪水搅在一起的不仅仅是悲伤,还有深深的哀怨和对他的疏远,这是他最最受不了的。他心里一阵绞痛,跑出去挥拳猛砸香波王子房间的门。 情歌终于停止了。香波王子打开了门。两个男人对峙着,智美不断把拳头攥起来又伸开,眼里的怒火腾腾地燃烧,都可以看到蓝色和红色的焰苗了。而在香波王子脸上,也堆满了坚定和勇毅:要打谁不会打,来啊。一场恶斗就在眼前。 突然,香波王子笑了。几乎在同时,智美也笑了。 香波王子说:“我记得仓央嘉措从来没打过人,他的武器就是情歌。” 智美说:“仓央嘉措唱死了自己,你也会唱死自己的。” “这只是新信仰联盟和乌金喇嘛的期待,你为什么要跟乌金喇嘛穿一条裤子?” “不是我,是我跟梅萨。” “你等着,我一定要把梅萨从你和乌金喇嘛手里夺回来。” “不可能,‘七度母之门’不是情歌,是挽歌,是唱给佛教的挽歌,到时候连你都得回到乌金喇嘛这里来。” “想爱的人唱情歌,想死的人唱挽歌。我们还在这里说什么?既然睡不着,不如连夜出发去掘藏。我相信‘七度母之门’和仓央嘉措会让梅萨爱上我。” 智美冷笑一声:“‘七度母之门’只能撕碎爱的谎言,仓央嘉措遗言一定会把‘圣徒丑闻’进行到底,不信走着瞧。” 香波王子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好放弃了,不是梅萨,是生命。” 三个无法入眠的人,连夜离开了新概念大酒店。 西宁的夜晚让香波王子大喜过望:居然一盏灯都不亮。原来那天晚上一辆汽车撞倒了高压线杆,引起城市东部大面积停电。香波王子以为,这就是天神的暗助,即便后面路虎警车和喇嘛鸟追踪而来,黑暗也会掩护他们安全离开。他来过几次西宁,对这个城市的主要干道记忆犹新。他让智美从宽阔的城东新路往西再往南,直奔通往湟中塔尔寺的高速路,突然又大喊一声:“停车。” 这里已是城南,城南是有电的,灯光照亮了前方,也照出了高速路收费站的警车和警察。牧马人转身就跑。警车追了过来。 智美说:“我们现在往哪里跑?” 香波王子说:“原路返回。” 牧马人原路返回到没有灯光的城东,关了车灯,胡乱走了一阵,突然发现走进了死胡同。好在尾巴已经甩掉了,他们在死胡同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由香波王子开车,再次往西走去。香波王子的意思是,必须搞清楚警察仅仅堵住了去塔尔寺的路,还是堵住了所有走出西宁的路,如果是后者,就说明人家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塔尔寺,不过是四面围堵,瓮中捉鳖。他们走向城市西头通往青海湖的高速路口,远远看到那儿也有警察警车。 “车是开不出去了。”香波王子说,“再说牧马人目标太明显,即使开到塔尔寺,也很危险。” 他们又一次原路返回,把车开进了地处八一路的青海民族学院。 这是个香波王子熟悉的地方。五年前调查仓央嘉措事迹时,他就住在民院招待所里。离招待所不远,是一片家属区,他把牧马人停靠在一个隐蔽的夹角,望着招待所说:“智美你算算,继续走,还是暂时躲起来?” 智美手进斜背在身上的胜魔卦囊,摸出一个水晶珠看了看说:“走吧,离开西宁前不会有大事儿,不过还是要小心。” 但是他们刚刚走出民族学院大门,就听有人大喊一声:“抓住他们。”十几个警察嗖嗖嗖扑了过来。 香波王子大喊一声:“快跑。” 三个人朝三个方向跑去。 香波王子跑出去十多步就被抓住了。六七个警察摁倒他,反扭着胳膊,咔嚓一声上了背铐。等他被拉起来,押向警车时,他发现梅萨也被上了背铐,在警车门口痛苦地弯着腰。两个警察跑过来,喘着气告诉同伴,见鬼了,那人像是影子,感觉抓住了,眨眼你手里又是空的,再抓,连影子也没有了。 |